一见她来,原本在小院子树荫底下等的一众管事妈妈和媳妇们立刻停止了窃窃私语,满面堆笑地过来行礼。陈澜只是略点了点头,随即就径直进了水镜厅。这会儿一个管事妈妈正在回禀事qíng,陈汐坐在那里面无表qíng地听着,见着她来眉头微微一挑,又站起身来。及至她过去坐下,那妈妈也报完了事,陈汐三言两语就决断了,又吩咐让下一个进来。
这是两人都做熟了的勾当,不过顿饭工夫就全都料理完了,这时候,陈汐方才找由头屏退了自己的两个丫头,见跟陈澜的红螺主动到了外头看着,她立时拉着陈澜的手问道:“三姐姐,你怎么就来了?在老太太那儿多留一会,也好瞧瞧你未来的婆婆是怎样的人!”
“这哪是这么一会儿能看出来的,再说,兴许太夫人有事和老太太说,我总得避一避。”陈澜嘴里这么说,心中却觉得江氏应不是那种难以相处的婆婆,反而颇有几分慡利豁达。只是,瞧着陈汐那流露真心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别只顾着问我,你呢?别忘了我上次说的话,眼下就只剩你一个了。”
“还没定呢。”说起自己的事,陈汐的脸上立时多了几分落寞,“你也知道,爹就是昨晚上回来了一次,和姨娘商量的时候,我又不在场,再加上我没个心腹丫头,如果姨娘不愿意说,我就是完全一抹黑……”
说到这里,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我不会一味认命,横竖我月份最小,我先把那几个丫头收服了,就能做些事qíng。大不了嫁人之后我只管守着自己的心,难道还能比姨娘难熬?”
陈澜万万没有想到,陈汐竟然会优先采取和自己差不多的手段。可是,她是因为没有爹娘,而陈汐父母双全,却被bī得只能如此,竟是比她更可怜些。想到这里,她就低声说道:“也不至于这般无望……三叔和罗姨娘那边就算你使不上劲,你不妨多和二哥和五弟说说话商量商量。你们三个毕竟在京城里呆了这许多年,彼此之间总该感qíng更好才是。哪怕不捅破,总有个排解的地方。而且,将来他们也是你的倚靠。”
“二哥和五弟……”陈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随即就领悟了陈澜的意思,只想起父亲对长房姐弟的算计,她不免有些赧颜,随即就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三姐姐。”
这边厢姊妹俩正在说悄悄话的时候,那边蓼香院正房东次间里头,三位长辈也渐渐把话头说开了。宜兴郡主自然是说摆酒请客的事,日子就定在了十日后,而江氏则是旨在定下年底迎娶的吉日,至于朱氏,则是恨不得把自家孙女千般好全部晒出来给人看看。总而言之,一方有心意,一方有诚意,一方有qíng意,三人之间最初还有些生疏的气氛便渐渐融洽了。
然而,朱氏心头毕竟惦记着汝宁伯府的当年旧事,眼看言谈甚欢,她打着与其日后发作起来不得消停,还不如眼下先撕掳清楚的念头,把心一横,就转过了话头。不论是宜兴郡主还是江氏,都没料到朱氏在大好的日子说这些,一时都愣住了。
见她们如此光景,朱氏又叹了一口气:“郡主和太夫人也不是外人,我也就说句实话。我早年子女上头不如意,于是心思就放在了外头,心想为何男人便能出将入相,女人便任事不由自主,所以那会儿做了不少如今看来实是不智的勾当。就是三丫头小四他们姐弟俩,早年我一度疏忽了他们。只是如今我老了,又大病了一场,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天翻地覆,方才知道何为真心,何为假意,何为臂膀,何为祸害……”
朱氏说着说着,不免眼露水光,再也说不下去。而宜兴郡主想着打探到从前的陈家qíng形,不免也沉默了。而江氏毕竟是大起大落经历过无穷磨折的人,此时此刻既然听明白了,便不想装糊涂蒙混过去,于是便坦然点了点头。
“老太太说得我明白。若是说爵位承袭,当年的事qíng已经过去了,况且老爷让爵在先,家里遭的事,其实和爵位并没有太大关系。先头老爷在世的时候,便对我和全哥说过,他不是不恨,不是不怨,但不想让我和全哥为了这点心结憋屈一辈子,所以让我们只凭自己的心意好好过日子便罢,什么重归宗祠等等只随缘便罢。五年前他过世的时候,于旧事也丝毫再未提过。所以,您真的不必记怀当年的事,休说是皇上赐婚,哪怕只因为全哥有意,三姑娘又是一看就知道蕙质兰心,我也会如自家女儿一般待她。”
如待女儿这般待媳妇,这承诺并不是只有一个婆婆说过,然而,从江氏口中说出来,这话却仿佛还让人信服。宜兴郡主瞥见朱氏那一脸的感激和轻松,不禁笑了起来。
“好好,今天你们把话说透了也好,这婚事办起来就更安心了。只听着这些,我也不妨cha两句。过一阵子皇上就会有恩旨让杨老大人入汝宁伯宗祠,届时还会发还一些庄田。皇上对当年的事也颇为遗憾,如今他立了功,这一头少不得要加以补偿。”
第200章恩怨qíng仇
左军都督府二堂幕厅。
说是幕厅,但这毕竟不是做外官的时候,父母官亦或是卫所的长官可以自己掏钱雇上两三个幕僚师爷帮着处理公务,眼下是千步廊之内的五府重地,自然就没有这些编外人员指手画脚的地步了。就因为这一点,陈瑛不免觉得极其不习惯。要知道,早年在云南,他统共用了四个幕僚,每人分司一职,得心应手不在话下,如今却只能花心思使用那些书吏。
此时此刻正是午后,外头酷热的日头将青石甬道晒得发烫,薄薄的鞋底几乎禁不住那滚热的温度,而室内也是燥热难当,唯一那个冰盆里的水也早就已经化gān净了。即便如此,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的他并没有吩咐人进来换水,只是依旧低头走着。直到后背心已经湿透了,这才等到了外头的一声禀报。
“进来!”
那进来的是一个满面jīng明模样的书吏,毕恭毕敬地趋前行了礼,他才低着头说道:“回禀侯爷,小的好容易才通路子找到了宫里御用监的一位公公……”
“废话少说!”陈瑛没好气地一甩袖子,右手一扬,见那个书吏熟练地伸手一抄一按,将那道银光拢进了袖子,他便冷冷地说,“一五一十把你打听到的qíng形报上来!”
“是是是。那是御用监夏公公身边的徒弟,消息极其灵通,说是上回三小姐入宫的时候留宿西苑和宜兴郡主一块住着,几乎每日都会去坤宁宫一回。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大半天,皇后对其喜爱得很,仿佛临去前还嘱咐过皇上为她找一门好亲。”
见陈瑛面无表qíng,这jīng瘦书吏不免有些失望,随即又满脸堆笑地说:“巧的是,前天这一头司礼监曲公公出宫去两家宣旨赐婚,那一头皇上又召见了威国公和世子,傍晚威国公夫人就进宫去了,想来鲁王殿下是那会儿就病了,直到今天消息才传出来。小的还听说……”
这一次,他却是说了半截就止住了,脸上露出了犹犹豫豫的表qíng,眼睛却滴溜溜乱转。看到他这般模样,陈瑛心头大怒,可qíng知这等货色多半是滚刀ròu,没有足够的好处休想其在此时吐露半个字,便随手又是一弹,见其照旧敏捷地收下了,便冷笑了一声。
“你最好不要有意蒙骗,我可不是那些连看杀人都会呕吐的窝囊废!”
这jīng瘦书吏不过是想多要两个好处,哪敢真和陈瑛卖关子,忙陪笑道:“小的自然不敢糊弄侯爷。之前贵府三小姐四少爷前去杜府拜寿的时候,回程是杨大人和罗世子一块送的,不巧这一行给淮王殿下瞧见了,淮王殿下不知怎的就去御前告了状,谁知道到头来竟然还是赐了婚。听说淮王殿下在永安宫淑媛娘娘那儿发过大脾气,到头来还是无可奈何。”
因为杨进周和罗旭曾经一块送过陈澜姐弟,淮王还曾经去告过状?
打发走了这个书吏,陈瑛立时陷入了沉吟之中。罗旭上一回专程送陈衍回来,甚至还为其推荐名师,他就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如今看来,显然这位威国公世子并不是单单有意和他作对,还是因为心有所属。还有那杨进周,也似乎也和府里有这样那样的关联——此人不但奉命抄检过侯府,而且在他去通州安园请朱氏回府的那一次,此人竟正好出现在那儿。说是公gān,可究竟如何,恐怕就只有陈澜自己知道了!还有淮王,堂堂天潢贵胄,竟是做出告状这样等同于争风吃醋的勾当,还真是丢人现眼!
当然,最有心计的还是陈澜,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丫头,竟是把这些年轻俊杰玩得团团转,到头来甚至还能让皇帝赐婚,让他眼下竟找不出太多的应对法子!
尽管心中知道这会儿最好的法子就是什么都不做,但陈瑛心中毕竟并不甘心。陈澜御赐姻缘,陈衍定下了杜微方的长女。两桩婚事看着似乎及不上陈冰配了汝宁伯世子,但相比一家徒具虚名的二流勋贵,孰好孰坏一想便知。想着想着,他突然记起刚刚那书吏还说起了鲁王重病的消息最初传到威国公府,仿佛就是赐婚的同一天,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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