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进周见惯了豪慡的军中汉子,因而对京城人士说话非得藏半截的习惯很不以为然,因而陈衍大大方方说出了这话,他不禁觉得小家伙有些趣味,就点了点头说:“我不常在家,母亲多有寂寞,你以后要是愿意不妨常来常往,也能陪陪你姐姐。”
“这可是杨大哥你说的,我可不会客气!”
两人打趣了一阵,这才去了后头的驰道上练习骑she。只彼时距离天黑已经没剩多久,练了四五回,这天色就渐渐暗了。通身大汗的两个人又一道去了后头更衣,陈衍见杨进周直接用井水浇身子,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羡慕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里头用热水沐浴,又换上了随身带着的衣裳——为了应付宜兴郡主的魔鬼课程,他天天都在褡裢里备着三套行头。
在镜园又蹭了一顿晚饭,陈衍方才告辞了出来。在二门口,他看着下人牵来了自己的马匹,忍不住回头看着杨进周说:“杨大哥,小心汝宁伯本家!”
这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杨进周笑了起来,他一手轻轻搭在了陈衍的肩膀上,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放心。”
夜色之下,阳宁侯陈瑛从威国公宜园出来,刚刚还满是笑容的脸上一下子凝满了寒霜。威国公罗明远在云南时威风八面,战场杀敌也好,平定蛮乱也好,从来都是杀人不手软,可如今到了京城却失了那股锐气,一心想要和光同尘,只做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也不想想好端端的鲁王会突然夭折,罗贵妃又遭人算计,这当老子的竟然听信罗旭那一套!
“驾!”
用力一抽马股,陈瑛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前疾驰而去,也不理会身后那几个拍马也赶不上的亲随。等到熟门熟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他才在一家黑灯瞎火的店前下了马,随手撂下缰绳就径直进了门。他一进去,立时有伙计上前照管马匹,又手忙脚乱下了门板,只留着中间一块空着,却也有一个小伙计等在那里。
上了二楼包间,陈瑛就只见室内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仿佛是因为有风chuī进来,那火苗簌簌地抖动着,映照着灯旁那两个坐着的人越发脸色晦暗。陈瑛死死盯着那个年轻的瞧了半晌,声音顿时有些发gān发涩。
“殿下怎的也来了?”
“我只是听说,阳宁侯下帖邀了汝宁伯,所以特意来凑个热闹。”见陈瑛那种震惊得犹如见了鬼似的表qíng,淮王自然觉得很满意,深感给自己出主意的人果然高明,于是就不紧不慢地说,“阳宁侯不用担心,我自愿在慈恩寺给母后念六六三十六天的经,这会儿九门落锁宫门下钥,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虽有巡查,可也难不倒我……还是说,阳宁侯觉得我碍事?”
“在下不敢。”
此时此刻,饶是陈瑛平日异常善于应变,也有些乱了方寸,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gān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而汝宁伯杨珪就更不用说了,满脸局促坐立不安,根本不敢去看陈瑛那刀子似的目光。到最后,还是淮王先开的口。
“我听说,阳宁侯先头似乎打算和我那四哥接洽?”
这么隐秘的事qíng,淮王怎么会知道!
陈瑛竭力忍住心中的惊涛骇làng,故作讶异地说:“殿下这是如何说,我一介外臣……”
“阳宁侯一介外臣,从前做过的事qíng可是真不少呢。”淮王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狡黠,“先头东昌侯府两位千金在路上被人误认为是东昌侯而遇刺,这似乎是你露的消息吧?佃户闹事围了安园,这似乎也少不了你推波助澜吧?想把令千金送给我那二哥晋王为次妃,事有不成,则是趁着晋王因王妃夫人假孕焦头烂额,唆使了王府一个亲信的太监附议了两句邓忠的提议吧?至于在宣府以我二哥的名义假传大捷等等,说是事急从权,其实无一不是在败坏我二哥的名声。阳宁侯,我说得可对?”
此时此刻,陈瑛只觉得背后衣衫已经被冷汗沁透了。淮王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愚蠢冲动的小孩子,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步一步偏偏被人完全看透了。尽管他做的一切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可这种事qíng哪里需要证据,只要宣扬开来就足以让他掉入万丈深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便声音低沉地说:“殿下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淮王似笑非笑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在手中玩转了一番,这才得意洋洋地看着陈瑛,“这信封上的落款,阳宁侯可觉得似曾相识?”
他自己的字迹,自己又怎么会不认识,更何况信封上还有他的暗记!那分明是送给荆王的心腹人士,请其代致的,又怎么会落在了淮王手中?难道……是了,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见过荆王,更没有见过亲笔,指不定那个心腹自始至终就是淮王楔入进去的一颗钉子!
汝宁伯看见阳宁侯陈瑛那苦涩的样子,心头又是惊骇,又是快意,当即便gān咳了一声说:“阳宁侯,殿下也是看重你的才能,这才有意见你一面。须知如今晋王虽扳回了一城,可终究是圣眷大损,至于荆王,先不说名声,此次定下的王妃就可见一斑。至于小皇子们,更是不值一提。如今这等节骨眼上,想来阳宁侯也不乐意被huáng口小儿凌驾……”
“汝宁伯不用再说了。我家里的huáng口小儿还未成气候,倒是贵府那位已经独当一面了!”
一句话刺激得汝宁伯面色大变,见淮王亦是脸色铁青,陈瑛知道,自己总算能借着这个略略扳回一些失地,当即站起身推金山倒玉柱地对淮王拜了下去。尽管他并未多说什么,但这样的态度,却已经让淮王分外满意了。
夜深之际,当三人各自从那酒楼的不同角落先后出来的时候,却是神qíng各异。而上了马车的淮王摩挲着袖子里的那封信,嘴角又上翘了些许,随即脸又yīn了yīn。
只可惜那边只肯出主意,却不肯把正经东西给他,但就这一个信封,已经足可唬住陈瑛了。有了这个有能耐的臂助,他总能把当初那一箭之仇报回来。
罗旭,杨进周,你俩洗gān净脖子等着!
第262章添箱(上)
仿佛是之前晋王的反击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都镇住了,好些天来,朝堂上风平làng静,处处都是一团和气,就连内阁和六部会揖办事时,那扯起嗓门据理力争的声音也小了。
礼部议定了未婚的皇子们待已故皇后一年小祥之后便出居王府,皇帝准了之后,便把先头皇后已经选定的两位王妃单子撂给了礼部。按照规矩,这些未来的贵人都是由宫中派教引宫女学习礼仪,不得再随意出门,直到出阁之日方止。然而这一次,皇帝却破天荒发话,让两位未来的王妃入宫,于关睢右门西边的元辉殿居住学习礼仪,半年后放出。
淮王妃选定的消息早就透露了出去,乃是汝宁伯嫡出的四女杨芊,因而单子到了礼部,众人自是无话。然而,谁也没想到,那荆王妃竟只是淮扬一个寻常52书库的女儿,父亲是已经致仕的知府,元配老蚌含珠,四十岁方才又得了这么一个千金。若是放在民间自也是尊贵,可放在朝中就不一样了。于是,对比晋王和淮王,有心人自是不免有所计较。
朝堂上风平làng静,阳宁侯府自然能够安心为两位小姐备嫁。陈澜一面打点绣活,一面还要被朱氏时而叫过去清算嫁妆,自然少了别的待嫁姑娘那份羞涩,多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qíng绪。而陈滟那边虽说简单多了,可马夫人终究还要些面子的,不愿意被人指指戳戳。可是,苏家送来的聘礼只是凑足了三十二抬的门面,聘金银子却不过二百两,她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庶女剩下的那几匣子首饰也给扣了,还是朱氏发话方才打消了这小心眼。
陈澜警告了陈衍不要把陈滟那一日过来时说的话告诉别人,可事后知道陈衍特地去了一趟镜园,她少不得又告诫了两句。而对于陈滟的所求,她则是让陈衍辗转对内阁次辅杜微方言语了一声,得到了公允两个字的答复,这才让芸儿设法给陈滟捎了信去。如此一来,苏仪就算会落选,也至少不会是因为阳宁侯府陈家的缘由,到时候也能另外设法。
忙碌之间,日子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快到了添箱。朱氏很早就让人送了帖子给一众亲朋女眷,而接了帖子的大多都应允了亲来,就连晋王妃亦是一口答应了。宫中朱德妃和武贤妃却没有赶正日子,而是在十月十三这一日派了太监送添箱礼。
她们一个送了两匣子的御用监造办金玉首饰和两箱上好的宫绸毛皮,一个送了一个紫檀木玻璃镜梳妆台和一对掐丝珐琅的花瓶,这就少说占去了六抬。虽说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朱氏看着这些,忍不住就有些发起了愁来,须知明日还有不少人,若是最后东西尚且超过了预定的数目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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