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和罗旭预计的差不多,因而他点点头后,就再没有多问,只是嘱咐人磨墨伺候,等到砚台里蓄了小半池的墨,他才吩咐人退到一边等候,连自己拿过两张小笺纸,略一思忖就奋笔疾书了起来。不过小一刻钟,他就写好了一封信,待墨迹gān透亲自封口盖上了印章,随即递给了那个书童。
“大少爷,这是……”
“立刻送去镜园给杨大人。”见那书童吃了一惊,他又加了一句,“打上咱们威国公府宜园的灯笼,带上腰牌,若遇上五城兵马司,便报上府名,只说是紧要事务。”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书童再不敢多言。等听罗旭又嘱咐挑上两个护卫同行,他不禁更是油然而生狐疑,可终究是领命而去。等到他一走,罗旭又站起身来,这一次却是到了书房门口,直接敲响了自己很少动用的云板。不消一会儿,几个身着黑衣的汉子便悄无声息地汇集了过来,看着短小的人影却显得极其jīng悍。
那便是父亲留给他的班底,他一贯藏着不用——除却带去京营的那些个护卫亲兵之外,这才是罗家纵横南疆的真正倚靠——一群在山地密林之中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斥候!
“悄悄地跟上我那个信使,若一路平安,你们就立时回来,若有人拦截……”他做了一个gān脆利落的手势,见他们默然行礼,他便示意他们立刻出发。等院子又恢复了平静,他才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只有微微茸须的下巴,嘴里轻声念叨道,“烂面胡同?外城每个地方我都踩遍了,记得那边除了济南湖南江宁汉中几座会馆之外,就只有一座不起眼的观音庵……”
第319章默契(下)
闻丧当日,陈澜一整天粒米未进,即使如此肚子却依旧感觉不到饿,直到半夜里饿醒了方才吃了小半碗面条。次日小殓,她想着是否要回阳宁侯府帮衬,却闻听四妹陈滟亲自回去帮忙料理,马夫人更是当仁不让地接过了主持家务的差事,她就只是在下午过去了一趟。直到成服之日,她才依服制服了孝服回府拜祭。那一日,就只见门外前来拜祭的车马把一整条阳宁街堵得严严实实,从上到下但凡有名头的官员哪怕自己不露面,也总有家人上门送礼。
不论是徐夫人生前怎样,这死后哀荣,怕是要及得上当年老侯爷陈永了!
由于是服大功,因而陈澜不得不和杨进周分房而寝。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从惯于一人独寝到枕边有人陪伴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就习惯了,而如今枕边空落落的,她竟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一连两三日都没睡好。此时此刻,这张她陪嫁来的极其结实的huáng花梨拔步chuáng由于她常常翻身,不时发出了微微响声。到最后,睡在chuáng前踏板上的芸儿终于给惊醒了。
“夫人?”芸儿一整天都在跟着庄妈妈学着账目,不免劳累,此时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撑着踏板半坐起来,便揉了揉眼睛说,“可要去倒杯茶来?”
“不要紧,你睡吧。”
陈澜不免有些尴尬。嫁人之后,本就不喜欢丫头值夜的她一直吩咐她们歇在外头,只有事再召唤,今晚竟是忘了因江氏的吩咐,下头的踏板上还睡着有人。见芸儿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须臾便倒下去睡了,虽不曾打鼾,可那均匀的呼吸声却是羡煞了人。她往那缎面荞麦芯子的枕头上靠了靠,随即索xing把这大大的枕头抱在了怀里,脑海中转着几个不相gān的念头。
幸好那两位穿越过来的仁兄,连这枕头也一块给改革了,否则那什么玉石之类的硬枕,她恐怕连睡觉都成了难题……话说回来,龙泉庵那边的消息是说,龙泉庵主闭了死关,如今已经选出了代理的庵主,那所谓的闭关地方,究竟有没有人?所谓的楚国公衣钵,指的究竟是什么,和如今京城中这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làng有没有关系?
想着这些诡谲复杂的大事,她竟是奇迹般地渐渐松弛了下来,只合上眼的时候,她却仍然惦记着杨进周——睡在外书房瀚海斋的他,眼下是不是已经睡了?虽则是这一分未必真的要大功九个月,可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三个月内夫妻是不能同房的。庄妈妈只提了一句拨两个年长稳妥的丫头去伺候,他却不等她开口就抢着拒绝,他倒不怕人说家里河东狮吼……
外书房中,杨进周确实还未睡下。他在人前从来都只说自己的经史不过半吊子,但有杜微方那样一个严厉的启蒙先生,他的底子却打得极其扎实。如今这好几层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大半是他年少时父亲留下的亦或是先生送的,小半是他这些年自己添置的。眼下秉烛看书,虽没有红袖添香,但那种静谧的气氛亦是怡人。
此时此刻,重温老子《道德经》的他翻到某一页,突然被上头的一句话给看住了——“将yù去之,必固举之;将yù夺之,必固予之。将yù灭之,必先学之”——琢磨着这简简单单的二十四个字,他想起自己两日前见罗旭时的qíng形,心中一动,放下书就站起身来。他只踱了两步,外头就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大人,是不是要就寝了?”
“再等等。你们铺好chuáng自己去睡就是,不用理会我这儿。”
听到外间小厮犹疑了一下,随即答应了,杨进周便继续自顾自地在室内转起了圈。就在他突然站住脚步的时候,他却察觉到外头仿佛有些小小的骚动,眉头一皱就大步走到门边,直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
那小厮正在大门边上和人说话,闻声立时回过头,见是杨进周,他手一抖,那厚厚的蓝色棉帘子自是重重落了下来。下一刻,他才赶紧站直了身子禀报道:“大人,威国公府宜园送信来了!只路上遇着点事qíng,一匹坐骑折断了腿……”
“人在哪,还不赶紧带过来?”
“是是是!”
不消一会儿,那信使就进了屋子来——确切地说,他不是自己走进来的,而是被两个小厮架着进来的。瞥了一眼他那衣衫上明显的污痕,杨进周又端详了一会他那鼻青脸肿的样子,脸色自然而然就布满了严霜,口气亦是极其冷峻。
“这是怎么回事?”
那信使便是罗旭书房的那个书童,只和之前的周正相貌比起来,眼下的他异常láng狈。这会儿听到杨进周问话,他甩开扶着自己的那两个小厮,竭力站直了身子深深施礼,结果一个趔趄险些倒地,好在面前一只手及时将他搀了起来。及至被人按在了椅子上,他顿时更加惶惑不安了起来,慌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双手递上。
“是我家世子爷嘱咐小的送信过来,不想路上突然遇到一群喝醉的醉汉。小的原以为是巧合,可不想他们突然发难,多亏有人出手帮忙,小的才能平安到镜园。”
杨进周并没有动手裁开信封,闻听这话,眼神更是锐利,当即示意对方把当时的qíng形复述一遍。得知那七八个醉汉暗藏兵器,竟是舍两个护卫直奔了他,而且先砍马腿再取他的人,招招式式都绝非寻常市井宵小,他顿时眯了眯眼睛,又问了相救的人。得知那几个黑衣人撵跑了那些醉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和两个护卫则是急着送信顾不上理会这些,他不觉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你那两个同伴可有受伤?”
“都是些皮ròu外伤,不打紧……刚刚进来的时候,外院的一位管事已经叫了人上药包扎,小的则是急着亲自送信来,若是大人有回执,也请jiāo给小的带回去……”
“先带他下去好好洗个脸,然后上药换身衣裳。”见那书童还要再说,他便放缓和了语气,“我先看信,若是有回文一定让你带回去。眼下你先歇一歇,否则路上再遇到事qíng该当何如?”
等到那书童答应一声随着下去,他方才回返了里屋,于书案上随手取了裁纸刀一划,随后就取出了里头那两张信笺。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确信并无遗漏,他方才捏着信在书桌后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可不多时又盯上了那最后一句话。
“若信使此行有失,则足证前言。”
“要说运筹帷幄,果然还是你qiáng!”杨进周说着轻轻吁了一口气,旋即按着眉心沉吟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提笔开始写回文。然而,那宽大的小笺纸上,他却只写了力透纸背的四个字。待字gān透之后,他折好之后放入信封封口,才盖好了一方少有外人得知的私章,又将桌上的两张纸丢在了屋子里的炭盆中,外间就传来了小厮的轻唤。
“大人,二门已经关上了,可要知会里头夫人一声?”
“不用惊动里头!”杨进周不容置疑地吩咐了一句,随即唤了他进来,“他们三个如何?”
52书库推荐浏览: 府天 穿越重生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