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蚊子叮似的,轻的只有旁边的陈澜能听见:“刚刚好几位和老太太jiāo好的夫人过来了,说是京卫之中这几日突有变动。上二十六卫是番上宿卫的亲军,原本不隶五军都督府管辖,直隶兵部,但这一回竟是分拆了出来,连兵部也管不着。如此一来,只有平素维持朝仪卤簿的大汉将军,是阳宁侯统管……另外,老爷送了信来,说是今晚有事不回来。”
陈澜早就知道,自己的三叔陈瑛决计不可能这么快就掌握御前亲军大权,可这样的有名无实,无论是谁,大约都会郁闷好一阵子。然而,偏生在这当口,杨进周却说晚上不回来,是之后有天子召见,亦或是他真的公务繁忙,还是……他有其他的安排?
护国寺竹林jīng舍。
柳姑姑震惊地看着面前死死攥着手中那个小瓷瓶的金太监,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金公公,整饬二十四衙门的旨意尚未有明文,你若是眼下做傻事,不过是让事qíng更加麻烦而已!须知立国以来,列祖列宗最恨的就是嫔妃宫女太监自残。再者,皇上兴许只是一时发怒,若真要大开杀戒,也不用将三位公公一道下狱了。”
金太监已经被今天一次次的消息给震得有些神经质了,此时听了这话,手上不禁微微松了一松,随即面色古怪地说:“这些话,是海宁县主让你捎带的?”
“只是我自己说的而已。”柳姑姑挑了挑眉,又一字一句地说,“就算别人拿死了证据说你贪赃又如何?如今就算被拿进去,兴许是要吃点苦头,但比起累及家人,哪个更重?就是夏公公,也断然不会因为一时受挫而这么傻。你既说手底下有分明的账目,事后还怕不能翻过来?更何况,还没有人来拿你!”
见金太监犹犹豫豫放下了手,柳姑姑突然疾步上前,竟是劈手打落了金太监手中的那个瓶子。趁其发愣的当口,她又是劈头一阵重话训斥。
“夏公公好容易把消息送出来,是让你设法保全自个,不是让你寻死觅活的!有功夫在这儿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赶紧回酒醋局外厂,省得在这种当口被人抓把柄!”
第324章今非昔比
京城的冬天素来格外冷,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好些,到傍晚太阳落山,那一股子寒意就犹如跗骨之蛆似的缠着人不放,使人离不开有火炕炭盆的屋子。哪怕是身在暖和的屋子里,陈澜也能听到外头那呼啸的风声,再扫一眼炕桌上那今冬黑煤柴炭和银霜炭等等的用度花费,她不禁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毛。
家里的火炕都是用煤,而厨房里的灶台则是用柴炭,再加上取暖的熏笼火盆以及手炉中的上等银霜炭,一整个冬天的用度就超过四百两银子。这还多亏了煤远远比炭便宜,否则这笔取暖费只怕是更大。从这一点来说,也多亏了太祖和楚国公这两位穿越仁兄一力提倡用煤,否则如同明清两代延续下来,整个京城附近的山早就被砍伐一空了!
“夫人,柳姑姑回来了。”
闻听此言,陈澜立时把刚刚那一丝遐想丢到了一边,点点头就坐直了身子。不多时,柳姑姑就进了屋子来,屈膝行了礼就说起了今天去护国寺的qíng形:“今年的天格外冷,入冬至今已经是好几场雪了,其中有一回一下就是三天,压塌了东城不少房子,所以护国寺腊月头一天舍粥,竟是到中午就险些米不够了。看智永大师的模样,是希望咱们家也舍些香油钱,或者是gān脆就送些米过去……”
柳姑姑开始说话的时候,陈澜就冲一旁的红螺打了个手势,坐在脚踏上的她立时站起身,一声不吭地放下手中的账本就出了门去。这时候,陈澜方才点了点头:“虽说母亲并不是居士,但这种事qíng,总应该多少表示表示。明日我会吩咐先送十石米过去,毕竟漕河一封,米价总得应声而涨。若是过年前的禄米发下来,也不妨匀一些。另外的qíng形如何?”
前面这话本就只是起个头,因而柳姑姑立时上前了两步,紧挨着陈澜弯下腰来:“幸亏夫人没去,那位金公公好生糊涂!也不知道是吃了谁一句话惊恐万分,竟是一言不合就要服毒自尽,还说什么以死明志……幸好奴婢见机得快,先用话安抚了他,随即一巴掌打落了他那毒药瓶子,又训斥了他一顿。据他所说,夏公公在御用监的银钱私帐,还有投献等等,都是他经手保管,夏公公并未动过。我也只是听着,没答应接手那些东西,嘱咐他不要再对别人露口风,毕竟如何处置都没个说法,不急在一时。”
听柳姑姑详细解说了一应qíng由,陈澜不禁面露赞赏之色:“姑姑做得很不错,他眼下若是死了,只怕到时候事qíng会更大,保不准再牵扯出什么。至于那些私帐,万万没有我们经手的道理。事涉内宦,总得格外谨慎。这样,明日姑姑代我进宫去向皇贵妃问安,到时候你借着我的口打听打听成公公如何,如此心里也能有个数。”
今天在护国寺经历了那么一场,柳姑姑当时举重若轻,又是巴掌又是甜枣地下去,总算是震慑了那金太监,可回来的路上心里不免七上八下。此时得了陈澜赞许,又吩咐自己明日进宫去见皇贵妃,她一惊之后就生出了深深的感动,不免又要跪下,但这一次却被陈澜一把拽住,随即不由自主地挨着炕沿坐了。
“不要再说什么恩德不恩德的话,你今天还不是给我消解了好大一个麻烦?”陈澜诚恳地握着柳姑姑的手,随即一字一句地说,“今日我请姑姑去做的事qíng凶险难知,姑姑却一口应了,足可见真心。除此之外,前时你和云姑姑对我一路提点扶助,那奉命而为的一档子事早就足可抵消了,真正说起来,反而是我亏欠你们不少。我知道你们都是入宫多年,如今这所谓的自由也有限得紧,若是家人亲友处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直说就是。这话也劳姑姑带给云姑姑,今后的路还长得很,我还望你们能够一如从前那般待我。”
“夫人……”
皇后那最后大半个月,柳姑姑一直在身边伺候,那时候就总觉得皇后和陈澜站在一块,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这一抹感觉从何而来——这位年纪轻轻的侯门千金,就和曾经的皇后娘娘一样,聪明机敏,宽容大度。想到这里,她终究是挣脱了那手,不顾陈澜拦阻,恭恭敬敬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及至柳姑姑出了屋子,陈澜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靠在炕椅靠背上不想起来,手中也自然而然地抱上了那个四四方方的红缎绣牡丹大引枕。把下巴磕在那柔软的枕面上,她的眼睛亮得慑人,直到门帘响动,她才抬起了眼睑。
“夫人,四少爷来了,正在老太太那儿。”
如今镜园上下统共就老少三个主人,再加上陈衍常来常往,下人口中的称呼自然而然就少去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亲近,久而久之不但省去了阳宁侯府四字,更是连舅字也给省了。陈衍登堂入室非但不用忌讳,江氏更是把其当成了半个儿子一般,常常有好吃的好玩的首先留下一份,就连陈澜看着也常打趣说婆婆这心不是偏得一星半点。
因这会儿是晚饭时分,陈澜得信之后,也就罩上一件披风径直去了惜福居。果然,那边庄妈妈正在禀报厨房预备的晚饭菜色,见着她只是微一屈膝就继续自己的话:“……原本这四色菜之外,那边说,野鸭子汤再等小半个时辰就能好,尚有一块腌好的鹿ròu能切成脯子送上来。再把暖房里的韭huáng拧成汁子拌ròu做ròu圆入汤,若还要添什么,请老太太吩咐就是。”
见江氏用征询的目光看过来,陈澜便瞄了一眼笑嘻嘻的陈衍,因笑道:“哪里还要添什么,他就是再大的肚子,这些东西下去也能填得差不多了。小四,你自己说说,从上个月到这个月,统共来蹭过多少顿饭?”
“这不是镜园的饭菜好吃吗?”看到庄妈妈退了下去,陈衍便嘿嘿笑道,“再说伯母早说了我能随时来,我又在长身体的时候,恨不得天天都过来蹭饭呢!姐姐你别瞪我,这眼神怪吓人的,就是家里老太太也许了我,说只要派人禀报一声,就是我天天在这儿用了晚饭回去都不打紧,这可是老太太亲口说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对质!”
陈澜何尝不知道小家伙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必然是得了朱氏首肯,可此时闻言仍不免气结。江氏却笑呵呵地招手吩咐陈衍过来挨着自己在软榻上坐了,又看着陈澜说道:“衍哥儿这是真xingqíng,多一个人也多些热闹,更何况今晚上全哥不回来,有他陪着咱们也好。”
“今晚上姐夫不回来?”陈衍还是刚知道这回事,见陈澜轻轻点头,他不免歪着头嘟囔道,“奇怪了,今晚上师兄也不见踪影,原本还和韩先生约好要去那儿吃晚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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