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不要在马车里再装蒜了,出来吧!就算你拿着他也没用,咱们可和他不是一路人!”
然而,马车里却传来了一个冷森的轻哼。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一个黑影骤然从马车里飞了出来,随即如同一块石头一般掉在地上人事不知,一群人却不进反退,竟是又让出了三四步远。直到另一个黑影跃出了马车稳稳落地,他们也没再前行半步。当最前头骤然点起了火把,一众人看清楚那个持剑而立的年轻人面目时,后头却传来了一个惊怒的声音。
“你不是杨进周,你是谁!”
那年轻人一脚把淮王踢到了路边,随即方才淡淡地说:“好教你知道一点……”然而,话音刚落,他刚刚虚垂在下头的左手就猛地一挥了出去。最前头的几个黑衣人本能地避了一避,就只见一个绳套从天而降,紧跟着一个人便飞也似地腾空而起,继而重重坠落在地。那砰然巨响传来的时候,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候,他那剩余的半截话方才不紧不慢地吐了出来:“本人姓萧,不姓杨!”
刹那间的寂静过后,一群黑衣人当中响起了一个异常气急败坏的声音:“镇东侯世子……你是镇东侯世子萧朗!”那声音微微一顿,随即便嘿嘿笑了起来,“别高兴得太早,别以为只有你们会用声东击西之计,主子已经带着大队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一个都逃不掉!都还愣着gān什么,杀!”
……
积水潭西岸,此时此刻亦是剑拔弩张之势。相比浣衣局胡同中的尸横遍地,这里却是两两对峙,谁也不曾先动手。良久,横剑站在最前头的杨进周方才冷冷地喝道:“这里距离皇城西北角不过一箭之地,刚刚铜锣声已经响过,援兵须臾就来,尔等就不怕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么?”
“杨大人若是有这样的把握,又何必在这里虚张声势?浣衣局胡同那边的铜锣已经停了,分明是大局已定,更何况这久久不见有人来,杨大人还指望什么援兵?只不过,若是杨大人能投了我,我倒是可以看在尊夫人面上,网开一面。”
此话一出,杨进周不禁呆若木jī,再看四周围的一gān禁卫也都是面露疑色,他立时勃然大怒:“贼子敢污蔑夫人!”
“污蔑不污蔑,都是人言。”说话间,前头的那群黑衣人分出了一条道来,紧跟着一个身穿宽大斗篷的人就在两个随从簇拥下现出了身形来,只那头脸却在风帽掩盖下藏得严严实实。待到头前,他停住了脚步,这才淡淡地问道,“兵分两路一虚一实,杨大人出身将门,倒真是使得好计,只镜园出来的这两条路都已经为我派人把守得严严实实,杨大人舍身为饵,可要是那一头已经全军覆没,你这苦心非但成了笑话,只怕还要背上深重的恶名!若是从了我,不说王侯,顾命之流亦是唾手可得。”
“当今圣上膝下皇子众多,轮不到你一介乱臣贼子把持朝政!”
“是不是乱臣贼子,却轮不到杨大人你下断言。就是当今圣上……即位之初也不是用的什么光明手段!”那声音丝毫没有遮掩,陡然转寒,紧跟着便冷静不再,多了几分深深的怨毒,“当年那么多龙子凤孙,几十年之后还有几个存活的?这幽禁鸩杀,难道是明君手腕?也难怪,上梁不正下梁歪,想当年太祖能够对楚国公这等功臣下杀手,这大楚朝的历代君王难免有样学样。只可惜,以权术治国,难免失人心,上有内阁重臣,下有宿卫勋贵,就连亲生儿子都可以对父亲下手……你既是不想归顺,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放箭!”
“放箭!”
几乎是那声音撂下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杨进周亦是一声bào喝,旋即便是贴地猛地一个打滚。几乎是顷刻之间,那斗篷人的背后立时响起了无数弓弦响声,可对面的人却几乎同时倒地打滚,竟是赫然往积水潭里窜去。就在这时候,原本黑漆漆的临水河岸陡然之间高起了一大截,旋即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
“上当了……速退!”
几乎是那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就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一时间,无论是趁势下水的杨进周一众人,还是在箭雨下láng狈撤退的一行人,几乎都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那声音的方向。等到在几个手下的保护下好容易堪堪退到了新开道街,看了一眼四周零零落落的人,又觉察到依稀是西南面的天空隐隐泛红,那被人架着急速后退的斗篷人突然笑了起来。
“好,好!就算这一次败了,若是连社稷坛都受了殃及,也算是解了我心头大恨!你们几个,随我去镜园……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
镜园惜福居正房往日素来熄灯早,但如今却是灯火通明,明间里不但站着满屋子的人,而且一个个丫头仆妇进出极其频繁。而坐在右下手第一张椅子上的陈澜面色虽镇定,额头上却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连最里头的一层中衣也仿佛黏在了身上,脑海中更是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当看到江氏从西屋里出来的时候,她微微一怔才连忙站起身来。
“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江氏说着就拧起眉头叹了一口气,“兵马司的人都已经过去了,却偏生还是不得消停,甚至有人爬墙窥视咱们家,看来事qíng当真不小。这样,你就在这儿坐镇,我坐了小轿在外头转上一圈,也免得等在这里心中不安。”
“母亲,还是我去吧!”
陈澜见江氏满脸的不赞同,却仍是开口说道:“您就放心吧,我眼下已经感觉好多了,再说此前只是受惊,不至于勉qiáng了自己。这会儿闷在屋子里透不出气,反倒是更加不好。让长镝和红缨跟着我,再带上几个壮健的仆妇,一圈看完之后我就立时回来。”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犟!”
见江氏眉头皱得更紧了,急切之下,陈澜不禁脱口而出道:“不去外头走一走,我这心实在没法放下来。毕竟,叔全本不必跟着,却是我让他护送林七爷回去的。”
“唉,你呀……去吧去吧,记得带好手炉,我看你身上衣裳太单薄了,就穿我那件狐皮大氅去,免得万一冻着了。”江氏一面说一面让庄妈妈进屋去找衣裳,不一会儿捧了狐皮大氅出来,她就示意陈澜过来,竟是亲自给她扣好了顶端的两个扣子,随即双手就紧紧按住了陈澜的胳膊,“我再说一次,不要逞qiáng!”
陈澜摩挲着那厚厚的狐皮,好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当迈出屋子的一刹那,寒风迎面一chuī,她却觉得刚刚一直焦躁不安的心qíng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说是担心杨进周,可是,如今走在那冰冷的青石甬道上,她却明白,那只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坐等的习惯,她已经习惯了在等待的同时打点好一切该有的准备。当坐上了那平日鲜少乘坐的小轿上,一直觉得轿子颠簸难耐的她头一次不觉得脑袋晕眩,思路甚至比平时还明晰得多。
“夫人,花园那边一切正常。”
“夫人,后门已经都消停了,守门的婆子从门fèng里头看出去,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前门虎爷已经从侧墙上下来了,说是咱们门前的胡同安静得很。”
轿子所到之处,仍是不时有人上前禀报,陈澜只淡淡地应一声,并未追问答话。然而,当到了已经落锁的二门时,她却示意两个抬轿的婆子停了下来,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把门打开,我要到外院瞧一瞧。”
闻听此言,不论是两个抬轿的婆子,还是随行的长镝红缨和两个健妇,全都吃了一惊。长镝张了张嘴正要规劝,就只见轿帘一掀,竟是陈澜就这么走了出来。长镝见陈澜看着那落锁的二门,眼神仿佛有些奇怪,想要规劝的打算就立时打消了,忙走上前对那看门的婆子耳语了几句。直到陈澜站了片刻又坐了回去放下轿帘,她才轻轻拉了拉一旁的红缨。
“夫人应当不是无的放矢,外头难道有什么不妥?”
“不会啊,刚刚云姑姑不是才跑过一趟?”
她们这两个丫头商量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两个跟轿的健妇就更茫然了。然而,当轿子出了二门,顺着青石甬道出去,又拐了个弯子,众人就听到了轿子里传来了陈澜的吩咐声:“径直去寻阿虎,就说我有话问他。”
有了这吩咐,众人虽心头疑惑难解,但总算是有了方向。一应人等便簇拥着轿子往前院帐房行去,沿途自是有人看到,免不了飞跑回去报信。还不等到地头,秦虎早就亲自迎了出来,抬轿的两个婆子忙停下了脚步,又稳稳当当放下了轿子。
“夫人,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成了,何必您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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