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已经变得更凉了,杨进周几次想要开口,可感觉到妻子伏在肩头一动不动,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出声。直到感觉仿佛有一滴滴的东西掉在了自己的后背上,他整个人才突然僵硬了一下,随即轻轻拍了拍她光滑的脊背。
“今天是不是又逞qiáng了?”
见陈澜仍是不答话,他不禁轻轻扳住了她的肩膀,这才得以正对着她的脸,随即便阻止了她伸手去揉的冲动,随手绞gān了毛巾,亲自为她擦了擦。见她闷声不响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忍不住揉了揉那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随即叹了一口气。
觉察到他似乎无意识地玩弄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一直没出声的陈澜突然闷闷地哼了一声,发觉他的动作一僵,她才抬起了头:“今天那时候,我嘴里对人家说着那些自信的话,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害怕。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死了之后,哪怕犹如有九条命的猫一样还能活过来,但也许不是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也许就此喝了孟婆汤忘了这两辈子,还有很多也许……”
“哪有那么多也许……”杨进周轻轻亲了亲陈澜的额角,随即带着一丝笑意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太像男孩子。有什么事总是先想着自己扛,有什么事都会一个人冲在前头,有什么事都会权衡利弊,然后搁在心里。你呀……xing子太刚qiáng了!”
“你才知道么?”
陈澜仰面看着杨进周,嘴角微微一撇,“几十年的习惯了,改不了了!”
杨进周被陈澜这话说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又轻轻揉捏着她小巧的耳垂:“什么几十年了,说得七老八十似的!你明年才及笄呢,我过了正月也才二十一。听你这口气,似乎比我还大似的……”
“本来就是么……”陈澜低低呢喃了一声,又轻轻皱了皱鼻子,下一句话却只是在心里暗自嘟囔着,“要是论真正年纪,我本来就比你大几岁……”
听不见陈澜的腹谤,杨进周自是又轻轻叹道:“其实,不是咱们年少时经历大变,谁乐意被人说什么少年老成?别人依偎在祖辈和父母身下承欢嬉戏的时候;我在练武,别人初成年还未来得及考虑将来的时候,我已经上了战场;别人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的时候,我却已经杀人无数……那时候,我不免在想,我这辈子挣扎是为了什么?”
陈澜心中一动,没有出声打断。果然,杨进周只是顿了一顿便笑了起来:“那时候没想明白,回京后我却想明白了。过久了苦日子,就想日子舒心一些,让母亲能够颐养天年,能够娶个可人意的媳妇,再不让那些阿猫阿狗能够骑到自己头上!若是可能,就帮上从前的战友袍泽一把,让眼前的不平事少些……人生在世,终究是有责任的,但不是人人都应该背着过重的责任。”
原本还歪着头设想杨进周会不会突然吐出一句为国为民之类的大话来,此时此刻听到最后一句,她不知不觉就笑开了。
“是不是觉得你家相公没出息,就这么点小志向?”
“只一句不让人骑到头上就已经够了,难道我还得指望你气吞山河,英雄盖世,然后天下无数人仰慕,你招蜂引蝶给我带上一堆妹妹来?”
见陈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杨进周先是一愣,随即就笑出了声来,最后却是凑上前在陈澜娇嫩的红唇上落下了一吻,眼神中仍然流露着忍不住的笑意:“没想到你想得是这个,说来不错,到了那个份上,也许一个个女人会扎堆似的送进来……你放心,有你就够了!”
对于这意料之中的承诺,陈澜只是伸出手去,由得他那宽大的巴掌将自己的柔荑握在其中,随即背靠在浴池壁上,望着屋顶悠悠叹了一口气,“志向太大,心就太大,背负的东西太多,由是便会不知不觉地把这个当成一生一世的目标,忽视了其他……啊呀!”
听陈澜这一声惊呼,随即蹦了起来,杨进周不禁吓了一跳,紧跟着却看到她一下子抱紧了双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下一刻,他就听到了那让自己哭笑不得的缘由。
“水都凉了,赶紧让人进来重新加些热水吧!”
“你呀……”
杨进周摇了摇头,随即从池水中站起身来,随手拿起地上湿淋淋的衣服往腰间一围,这才高声叫道:“你们几个,别躲在帘子后头听壁角了,快去拿热水来!”
话音刚落,陈澜就只听外头一阵抑制不住的惊呼,旋即就是好一阵脚步声吩咐声,哪里还不明白适才外头什么光景。于是,待到芸儿和长镝一前一后进来,一个忙着放去池中已经完全温凉了的水,一个则是忙着放热水,她少不得剜了她们两眼,旋即就被杨进周揽了过去。
人生在世当知足,纵使要谋划大事,也当先谋己身,否则,一切都只不过是成空而已。对她来说,最难捱的时光终于已经过去了。
第344章爵位,赏罚
大清早的大宅门素来并不寂静。在陈衍的印象中,除却祖母朱氏的廖香院,无论是紫宁居还是翠柳居,亦或是从前他的芳菲馆姐姐的锦绣阁,全都是一大早就有一阵阵的人声,或是扫地浇地或是打水送水,甚至是人来人往,总之就算有闲也别想睡个安稳觉,更不用说对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来说,定时起居也是雷打不动的规矩,睡懒觉的记忆几乎就不曾留下来。
所以,此时此刻躺在chuáng上,眨巴眼睛的他轻轻揉着小脑门,又瞥了一眼那低垂着的帐子,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当他终于记起昨天晚上的事qíng之后,这才慌忙从chuáng上蹦了起来,一掀被子就伸手扯开了帐子,又高声叫道:“来人!”
看到那个闻声进来的丫头,陈衍终于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急切地趿拉着鞋子想要下chuáng,可他一落地站好就觉得脑袋一阵隐隐作痛,不禁懊恼地用手握拳砸了两下,直到那丫头忙不迭地上前拦了,他才把眉头皱成了小疙瘩。
“沁芳姐,已经什么时候了?”
“四少爷,这会儿是辰正三刻了。”
“什么!”陈衍吓了一跳,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怎会这么晚!怎的不早些叫我,这下完了,早上的武课完全误了,要是师傅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罚我……”
见陈衍急得额头都似乎要冒汗了,沁芳不禁莞尔,出声吩咐小丫头把衣裳都拿进来,这才笑着解释道:“四少爷就别担心了,小姐昨晚上就吩咐过,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派了人去郡主那儿给您请假,又特意让您多睡一会,毕竟难得休息一天。侯府那边还特意把您的衣裳都送了过来,就是昨晚上没法,这中衣等等都是老爷的。”
陈衍低头看了看身上那雪白的衣裳,这才发现袖口多出的一大截用线fèng了几针,而下摆却长得有些过头了。然而,更让他留意的是姐姐陈澜。追问了沁芳几句,得知陈澜比他还早起了一会,他立时急匆匆地穿衣洗漱,末了就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去。待到紧赶慢赶到了怡qíng馆,他就看到几个丫头正提着食盒往里头送,忙快走了几步。
“咦,四少爷总算是醒了。”眼尖的芸儿早就瞧见了陈衍,此时就抿嘴笑道,“您昨晚醉得人事不知,几个小丫头费了老大的劲才给您沐浴换了衣裳。”
“不就是难得喝一回酒,一时间忘了么?”陈衍面色一板,随即一本正经地说,“不许再拿这个说事,传扬出去我还怎么见人?对了,这是送早饭进去?”
“是四弟在外面吗?”
几个丫头还没来得及答她,里间就有一个声音传出来。听到是陈澜在问,陈衍自是自个挑起了门帘,拔腿就跨进了房门。见明间的隔仗后头陈澜打起了珠帘出来,那模样竟是比前些天看着更添几分娇艳,他不禁眼睛一亮,三两步就窜了上去,也不忙着行礼,先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晌,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姐,我都快被吓死了,幸好你没事!”
“我福大命大,哪里那么容易有事?”陈澜见陈衍的额头上微微有些油光,知道昨晚上那场事变之后,特意将他安排在了稍远些的客房居住,于是让他这一路走了老长一段,便把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好好擦擦,这大冷天里,看你又是一头汗。”
陈衍嘿嘿一笑,接过帕子擦了擦额角,却根本不还回去,而是径直揣进了怀里,随即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怎么,姐夫不在?皇上不是说给了他假么,总不成这当口还那么兢兢业业去上朝了吧?他什么都还好,就是一个字不好——忙!”
见陈衍气鼓鼓的样子,提着食盒到隔仗后头摆早饭的几个丫头全都是忍俊不禁,只昨晚上的事毕竟非同小可,就连最大大咧咧的芸儿也不敢啰嗦半个字。而陈澜也是等她们一一退下,这才示意陈衍跟着自己入了后头,在那张黑漆桌子两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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