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伸出手来轻轻扶着妻子的肩膀:“他们那边你不用多想。吃穿用度不短着他们,文武老师一个不缺,总而言之,只要他们愿意上进,该准备的都会准备好,将来的嫁娶等等也绝不会委屈了他们,这样就够了。不管是我还是娘,都不是委曲求全的,所以宁可不摆主母和长兄的架子,也不想他们成天到晚在面前乱晃,爹那边也都默认了。要是之后因为这个谁在你面前搬弄什么是非或其他,你尽管发落出去,别怕这损了你的贤名!”
“我的名声有什么要紧?”
张冰云忍不住伸手拍掉了罗旭的爪子,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名声才是最要紧的!母亲和你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不就是眼不见为净吗?可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他们在外头胡说八道,父亲和你都在朝廷为官,难道任由他们败坏了你的名声?”
“你说什么?”罗旭这才郑重了起来,刚刚还满是戏谑和笑意的眼睛里一下子透出了严肃的寒光,“这是真的?”
“今天进宫的时候正好遇见夏公公去端福宫,所以一路走了一程,是夏公公透的讯息。我回来的路上bī问了随车的蓝妈妈,这才得知,你那些弟弟妹妹们是每季四套衣裳鞋袜,每个月二两月例,其他的东西则是公中采办,可自从母亲有身子,就有人悄悄买通了守后门的人溜出门去,蓝妈妈罚过几次,如今才消停了。不但男的如此,就是姑娘家竟也不得允准出过门,这怎么了得?他们既然出去了,在外头说什么,难道还不容易?”
“竟然有这种事……”
自从高中二甲传胪出仕之后,罗旭在家的时间渐少,再加上母亲林夫人又身怀六甲,家中事务只能是蓝妈妈掌总,其他人管事妈妈和媳妇一人掌一桩事qíng,却不想表面看着风平làng静,背地里竟有这样的事!看着脸上丝毫没有平日那种大大咧咧的妻子,罗旭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握了握。
“亏得你提醒,否则要是一直都撂着不管,兴许就要惹出大祸了。这样,我……”
“罗旭,这事qíng你不要管!”张冰云一下子打断了罗旭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已经出仕的长兄,在别人看来日理万机的人,心思不用放在这些事qíng上,家里有我呢。我已经打算好了,不要什么文武老师一个不缺,家里专门辟出一个地方来,每天上午让他们上文课,下午则是看他们的喜好去练武qiáng身。至于女孩子,请最好的绣娘教她们女红,然后就是学琴。这都是慢工出细活的勾当,耗去他们的时间足够了。每个月我亲自去考核他们一回,好的奖,差的罚,立起规矩来。还有,看守后门的立时按规矩责罚之后撵出去……”
听张冰云一口气连珠pào似的一条条一桩桩说了许多,罗旭最初还有些惊诧,可渐渐地就露出了笑容,最后见张冰云打了个顿,歪着头似乎在想还有什么可补充的,他突然冷不丁凑上前去在那红唇上亲了一记。挪开时见妻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他不禁笑了。
“就依你,家里的事qíng都依你。”
张冰云这时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可第一件事竟是伸出脑袋往外头瞅了瞅,这才狠狠掐了罗旭一把:“大白天的,给人看见怎么办!你你你,就是不正经!”
嗔过之后,见罗旭但笑不语,她不禁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四处不着力,只能没好气地岔转了话题:“这事qíng就和你言语一声,我之前也只是想过一想,这次亏得夏公公提醒。对了,夏公公还让我对你说,如今他诸事已了,本想告老的,想不到司礼监曲公公不在,只得暂且留下。他还说曲公公奉命去江南了,这趟之后就要告老还乡。”
司礼监太监曲永,奉命去了江南?
罗旭销假之后就在内阁忙碌于一堆堆的奏折之中,几乎没注意其他,听到这话方才想起,司礼监太监曲永确实已经有一阵子没看到人了。宫中内监众多,就连夏太监也是因为罗贵妃的事,方才和他稍稍有些jiāo集,而其他那些人他就更不熟了。然而,仿佛是本能的反应,但凡见到司礼监太监曲永,他就总觉得对方身上仿佛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消息要紧得很。”他一下子把张冰云揽紧了,见她还要挣扎,便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以后要是你进宫时夏公公还对你说什么,一定要原原本本对我说,这很重要。这样,你写一封信送给杨夫人,设法暗示一下此事。”
耳朵上那种让人麻麻痒痒的热气让张冰云有些动弹不得,可说的偏又是这般正经的事,她自然不好把人推开。可是,当这话都说完了,罗旭还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她顿时明白了过来,可下一刻,那耳垂就突然被人轻轻含住了,她不觉一下子僵在了那儿。
屋子外头的小鹤儿等得百无聊赖,可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看到姑爷一阵风似的从里头冲了出来,随即里间就传来了一个愠怒的叫嚷。
“罗旭,你……你……你等着瞧!”
第364章叹如画江山,谁可争雄;看夫唱妇随,何家无忧
十里秦淮河,百岁老贡院,千年乌衣巷。
这说的就是南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三处要紧地儿。秦淮河上的画舫灯舟叫人销魂,老贡院中走出的举子们闻达于朝堂,而那条位于秦淮河南岸,曾经住着王谢等诸多高门贵族的乌衣巷却已经寥落多年了。尽管那里还有一座曾经风光一时的老宅,但现如今却只剩下了残垣断壁。可诡异的是,就在这寸土寸金的秦淮河畔,百多年来竟从没人打过主意。甚至也有乞儿丐户等等占据期间,但不是莫名其妙横尸于此,就是各种诡异,于是越发行者绕道。
眼下那已经倾颓不堪的围墙边,却有一个人轻轻巧巧地跃了进来。从到处都是杂糙树叶砖石瓦砾的外院穿过一座几乎倒塌了一半的垂花门之后,眼前的景象就倏然一变。青石甬道尽管已经有不少破碎不堪,但却见不到多少枯枝败叶,甚至连灰尘都没有。沿路上四处可见只剩下半截亦或是地基的老房子,曾经的雕梁画栋早已不在,更不用提什么涂朱饰金的华彩。来人沉默着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一座完全倾覆了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默立了一会儿,他就徐徐走上前去,待到了前头,眼见烂木砖石挡道,他随手一抹腰间,一汪剑锋突然如闪电一般冒了出来,只疏忽间一扇,横倒在最上头的几根就掉在了一边,显露出了一条往里头的通路。到了尽头,就只见那里躺着一块斑斑驳驳的牌匾。也不知道那牌匾是何物所制,虽是已经几乎辨认不出上头的字眼,却依旧是完完整整的一块,并没有太大的损伤。
他蹲下身来端详着这块牌匾,右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一点一点地摩挲着上头的那些痕迹,良久才轻声呢喃道:“怀远堂……心怀远志,兼济天下。有时候人想得太远,并没有多大好处。这天下是一人的天下,不是天下人的天下,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全都是骗鬼!”
“你留下的东西,远洋海上的船队依旧在,只那些商人无不是附骥于达官显贵麾下,再多的钱也是填了他们的私囊。遍布大江南北的书院依旧在,可是教授的士子们多半只想着仕途经济,而野心更大的则是希望由他们掌控这个天下,而皇帝则是只作为神佛一般供人膜拜。你绞尽脑汁做出了无数东西,可终究在多年的勾心斗角和倾轧中消失殆尽,甚至反而要靠你那些流落海外的旧部重新输入中原。
你希望能够开民智,启民心,可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书院里却都有人教授权谋术数,就是他们一代一代祸乱的天下?而一心想替你报仇的,则是不惜掀翻你曾经投入无数心血的这个天下,杀掉所有阻路的人,甚至不在乎真正得益的人会怎样治理这大好河山……知道这些,你是不是很后悔?”
“知道这些,你是不是很后悔!”
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那声线在这狭小的厅堂废墟中回转:“水润泽生木,所以你沐桓将林长辉送上了天子宝座,自己却成了那块垫脚石。哪怕你的后嗣在得知身世之后毅然决然去掉了那个水字,甚至于再次一度入朝进入了中枢,终究有些事qíng已经挽不回来了。时也命也,失去了时,也失去了命,没有了时势,也就再也造不出英雄。所以,木家终究是断了后,相比林长辉的子孙绵长,你有的只是我这个不该知道这些的后人。”
说到这里,他终于缓缓跪了下来,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待到起身之后,这才淡淡地说:“多少年了,谁也没想到,当年的龙泉庵主会从九幽地狱中回来,又再次将自己埋入那深深的九泉地底。是她费尽苦心把我的身世找了出来,也是她收拢了无数你的手迹,又让我入内尽qíng观看,也是她将京城搅得腥风血雨……她老是说,相比从前那一次次夺嫡争权中死的人,眼下死的人又算什么?呵呵……当今皇上绝对算不上昏庸,可离着明君的器量还差得远,可是,他终究是个还重qíng义的人。从这一点来说,就比林长辉qiáng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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