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澜方才在一阵说话声中睁开了眼睛。瞧见枕边空空,帐子仍旧低垂在地,那fèng隙中依稀能看见外头有人在走动,她便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随即懒洋洋地问道:“谁在外面?什么时辰了?”
“夫人醒了?”一只手撩开帐子,随即麻利地将其挂在一旁的金钩上,紧跟着就探进了头来,却是柳姑姑。见陈澜面色娇艳,整个人都流露出一股异样的风qíng,她不禁微微一笑,这才说道,“已经快午时了。一大早老爷就吩咐人知会了老太太,庄妈妈之前还来过,说是不要惊醒了夫人,咱们也就没叫人。”
“午……午时!”
此时此刻,陈澜货真价实吃惊不小。尽管到了这儿不用管家,但成日里也总有这样那样的事qíng,所以她仍旧睡得轻起得早,却不想今天这一迟索xing连早饭都错过了!一骨碌爬起身来,她一把将垂到胸前的长发全都拨拉到了后头,这才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这晚起也得有个度,你们怎么能只听他的,这也太离谱了些!”
“老太太都不挑这个理,夫人您还在乎这些gān什么?”柳姑姑笑吟吟地扶着陈澜起身,又张罗着穿上衣裳,待红螺和红缨捧着木盆提着热水和巾栉等物进来,她这才亲自到了chuáng边上,瞅了一眼就不动声色麻利地收拾了起来。不消一会儿,刚刚还凌乱不堪的chuáng上就变了个样子,待她抱着东西出了屋子又转回来之后,陈澜也已经梳洗打扮好了,只仍看着镜子出神。
一觉睡到中午,尽管饥肠辘辘,但陈澜看着镜子中脸色红润神清气慡的自己,好半晌才移开了目光。待看见旁边的红螺和红缨都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嘴角都微微往上翘着,她哪里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横了她们一眼就起身往外走去。刚到明间,她就正好看见一个人挑了帘子进来,正是庄妈妈。
“夫人起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陈澜却一下子觉得脸上火烧似的。只恨这会儿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面上是否真的红了,只得qiáng自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在庄妈妈接下来并没有说别的,只道厨房一大早煮了红豆粥,还有几样点心,让她先用一些垫垫再去见老太太,午饭兴许要晚一些,她自是一一答应,等到庄妈妈转身要走的时候才记了起来。
“怎么,是叔全说要回来用午饭?”
“老爷是说得空就回来用午饭。不过,樊知府亲自过来,说是南京那边听说这儿出了遇刺的案子,不少人来了扬州。待会中午的时候,平江伯、许守备、金陵知府、浙江巡按御史、督漕御史……林林总总大概有十几位要过来。至于老爷,一大早出了门去,这会儿还没消息。”
来得好快!
想起昨晚上癫狂到最后依稀听到的那些,陈澜不禁露出了思索的表qíng,就听见旁边传来了柳姑姑的声音:“夫人还是先吃些东西吧,这些事qíng一边吃一边想也不迟,横竖人也还没过来。就是来了,咱们又不是地主,总得知府衙门先接着,然后才会到咱们这来,再说老爷不在,难道他们还能qiáng见咱们这些女眷,亦或是那位公子?”
饿着肚子确实脑袋转得慢,陈澜也就点了点头。然而,她着实低估了自己这时候的饥饿程度,待到粥和点心送了上来,她一口气喝了两小碗红豆粥,三个小花卷,又掰了小半个馒头,这才算是缓过神来。只不过这一番折腾又去后头更衣之后,她到了江氏房中时,已经是快到午正了。尽管婆婆半点没有问她起晚了的事,可错过了晨省的她仍是有些心虚。
江氏看着仿佛是出水芙蓉般艳光四she的陈澜,一时想起了数月前还是新妇的她。相比那时候的娇弱,如今这媳妇自然是显得丰满多了。再想想早上见毕先生时打探的那些话,她越发笑容满面,随即看着庄妈妈说道:“去调一盏玫瑰露来。”
见陈澜仿佛有些诧异,她就笑道:“是毕先生说的,以后记着每天晨起用一盏玫瑰露,既是滋补,也是养颜。这东西不比其他,又容易得,吃着又香甜。”
“娘,我刚刚才吃过早饭,这会儿吃不下了……”
“就当喝水似的,哪里连这点玫瑰露都吃不下?”
不多时,陈澜手里就多了一个盛着大半瑰红液体的玻璃盏子。若是平时,喜爱甜食的她三下五除二也就喝完了,可这会儿肚子里已经差不多饱了,免不了只能慢慢啜饮。当她用小银勺调着最后一丁点的时候,庄妈妈就从门外进了来。
“老太太,夫人,我刚刚到门上去取驿路送来的信函,谁知外头正好有人求见……是平江伯夫人,金陵书院的山长夫人艾夫人,巡按御史周太太,还有……江氏本家的宗妇江大太太。”
倘若是文武官员,如刚刚婆媳俩所说的,如今偶园里头只剩下了老弱病残,见或不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来的竟然也是官家女眷!陈澜见江氏看了过来,便站起身走到江氏面前,稍稍弯下腰说:“别人也就算了,江家的宗妇也一块来了,娘若是不想见,我代您走一趟如何?横竖咱们是杨家人,江家纵使是宗妇亲来,与咱们也没什么相gān。”
“想当初皇上放了全哥镇守两江总兵,不是也说,让我风风光光回一趟老家么,既如此,我还躲着他们gān什么!再者,你刚刚也说了,我们与江家没什么相gān,要避也是那些见利忘义的人避着我才对!”江氏一按扶手站起身来,又肃然理了理身上那件褙子,继而才轻轻搭着了陈澜的手,“有你这个县主陪着,我还怕她们?庄家的,你去请了四位夫人到二门甬道西边的小花厅说话。”
“娘!”陈澜被江氏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紧紧握了片刻,这才顺势搀扶了婆婆,嘴里又轻声说道,“让人去给那边递个信,人都来了,萧世子那边要完全躲着,只怕是不可能了。至于毕先生那儿也去个人说一声,我看他们俩昨晚上应该已经商量出什么了。至于前头那四位夫人,顶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咱们娘俩应付不了的。”
“就是这话!”
江氏重重点了点头,当即就按着陈澜的提议吩咐了下去。婆媳俩彼此审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虽不算十分庄重,可来的既是不速之客,忖度差不多,两人也就带着丫头们出了屋子,一路走又一路低声计议着待会的应对。江氏原本总有些心头不舒服,可看陈澜妙语连珠,一副怡然不惧的样子,一面暗想媳妇到底是见过大世面,一面忍不住调侃了起来。
“亏得你今天起晚了,刚刚才填过肚子,我也为了等你和全哥才用过两块点心。待会儿打叠jīng神应付这些恶客,看她们饿着肚子能挺到几时!”
陈澜听了这话险些没笑出声来,但人却贴着江氏更近了:“娘,您这法子实在是……要是让人听见您堂堂一品太夫人说这话,也不知道得说什么!”
“谁规定一品太夫人就不能耍赖不讲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家里就是最不讲理的,想当初就这么饿过一个看不顺眼的骄横表妹……”
婆媳俩就这么说说笑笑,等进了那小花厅,最初闻听消息时的意外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则是掩不住的轻松写意。相反,屋子里刚刚已经坐定的四位夫人这会儿起身相迎,面上虽大多堆着笑,可怎么看都有些假,尤其是落在最后一个的江大太太。
平江伯夫人乃是超品,而方家久在江南,尽管不掌兵权,却仍属一等一的名门世家。因而此时平江伯夫人领衔上来,见江氏和陈澜要裣衽行礼,她连忙抬手亲自托了江氏一把,又笑道:“太夫人随杨大人远来,原本路过淮安的漕运总督府时,我就该前去拜见的,只那会儿我随同我家老爷在南京,所以不免错过了。本打算等各位到了南京之后再上门,谁知道前些天城里竟然出了刺客。老爷吓了一跳,再加上也就是一江之隔,所以我们就立时来了。”
年过四十的她保养得极好,肤色白皙细致,再加上并不是如寻常江南风俗一般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只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反而显出了一种权贵之家的雍容贵气来。说笑之间,她就指着后头的三人道:“这是艾家嫂子,金陵书院出来的那许多俊杰,都得管她叫一声师母,就是书院里头的事务,也有不少都是她亲自cao持。这是周家弟妹,她那郎君最是铁面耿直,江南地面人人都怕,我家老爷也深为敬重。这是……”
看着最后的江大太太,平江伯夫人不免就顿了一顿,随即慡朗地笑道:“江家是江南根基稳固的老世家了,大太太是宗妇,阖族妯娌有事qíng都要求到她面前公断,平日忙得我都很少见,这一次想来也是这许多年里第一次出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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