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头的话,他突然斜睨了一眼云姑姑和芸儿,没有继续往下说。然而,陈澜却明白得很。倘若一旦通航,商人逐利,为了获取北边的珍贵药材皮毛,那么必定会有无数商船往那边去,而巨大的贸易又会带来巨大的人口流动,而镇东侯府只要靠收税就能一步步扩张,而这恰恰是朝廷最大的忌讳。那天她只是因为镇东侯将妻子儿子全都送到了京城,于是试探地提出通航,然而萧朗却一口答应,想来他绝不是如看上去那般。
“奴儿gān城这么多年来都是镇东侯府开府领兵镇守,不曾设过文官,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奴儿gān城也比当年扩建了三倍不止,也该得设官统领了。”
萧朗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像极了成天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各种大事的父亲,可旁边却不是随时会接口的母亲,顿时有些不自在。他正想着下头该说些什么补救补救,就听陈澜在一旁接话道:“皇上自然会体谅镇东侯的一片诚心。只不过,设官之后,农税商税也好,军需也罢,就得通过户部统一调度,这些却不见得那么容易。”
“户部调度?啊,是了,从前朝廷对奴儿gān城的军需补给都是象征xing的,今后若是真的由户部调度,还真的不是一件简单事……”
侍立一旁的芸儿对这种大事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再加上白天出去了一整日,此时不免有些困意下来,几次悄悄伸手捂嘴打呵欠。而云姑姑终究在坤宁宫浸yín多年,于镇东侯府的qíng形颇有了解,面色不禁随言而动,可到最后端详着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人,她却生出了一丝错觉来。
自家这位夫人实在和安国长公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比张惠心还像是亲生女儿,哪有女人成天惦记这些的……可是,这位镇东侯世子能和女子这样商议jiāo流,想来也是深受其母影响。也是本朝风气使然,否则哪有那许多巾帼不让须眉!
……
阿嚏——
尽管是chūn末,眼看就要快入夏了,但傍晚的海边已经刮起了一阵高似一阵的海风,只穿单衣着实是有些寒冷。站在窗户边上的荆王忍不住抱了抱胳膊,随即才扭头对杨进周说道:“叔全,要是让你带兵,可能打下这个岛来?”
“我不熟悉水军。”杨进周摇了摇头,但随即就眯了眯眼睛,“这里的防备虽然不错,但真要说如何完备,却也未必。只要掌握了涨cháo退cháo的时辰路线等等,再佐以深通水军的将领,占据此地不难。想当年,安国长公主不就是突然杨帆拿下了琉球?”
“你说的不错,琉球那样的地方都禁不起大军挥戈,更不要说此地了。”
就在这时候,外间大门一下子被人推开,紧跟着就是一男一女进了屋子来。头前的少女恶狠狠地瞪着杨进周,脸上满是怒气:“别瞧不起人,咱们这岛虽然小,可不是琉球那种禁不起打的地方!”
“哦。”
杨进周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回答让那少女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而紧跟着,一旁的男子就拦下了要发火的她,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这才笑容可掬地说:“四殿下,杨大人,你们要见的人已经都到了,是现在就安排相见,还是……”
“自然是……”荆王话没说完突然使劲伸展双手打了个呵欠,随即才接着说道,“明天再说吧。这会儿都这么晚了,商议起来岂不是要熬到大半夜的?我没那个jīng神,不论是多大的事qíng,还是等明天早上……不不,索xing后天早上,他们大老远地坐船过来,想来也都辛苦了,也该先休息休息才是,别那么紧赶慢赶,不急。”
这一句不急顿时让那少女嘴角好一阵抽搐,而一旁的男子则是也有些变了脸色,但仍然笑容可掬地答应了下来。等到人退出了屋子去,杨进周方才冷冰冰地看向了懒洋洋的荆王。
“他们虽然扎根南洋多年,但相比佛郎机人凭着坚船利pào逐渐往这边来了,他们人口有限土地有限,再加上多年来太过于贪图利益,内部也不知道争斗了多少次,终究是独木难支。所以现如今,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面对杨进周那不满的眼神,说到这里,荆王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否则,他们绝对没这么快赶过来!”
看着这位信心满满的皇子亲王,杨进周突然没好气地说道:“殿下觉得有时间,我可没觉得有那么多时间。你我不在,毕先生于海路去了东洋,江南那边消息又不通,万一有事,殿下就真能全盘掌控?还有,我是奉命来两江上任的,家里还有老母贤妻正等着我回去!要是殿下你再这么拖延下去,朝堂上就罢了,拙荆和萧世子那两关可都不好过!”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荆王的笑脸一下子僵在了那儿。
第398章满城风雨,我自岿然不动
自从那一日从南京守备府回来之后,下头人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夫人的兴致jīng神仿佛突然之间为之大好。就只见陈澜不但每天早起就会在院子里像模像样打上一会儿太极拳,然后拉上江氏练一会儿剑,就是得闲时,也不像平日那样一个个不停地见人。不是悠悠闲闲游玄武湖,就是坐画舫欣赏秦淮夜色,亦或是到庙里走走看看。
主人家这样的闲qíng逸致,连带底下的人也都一个个轻松了起来。别说是芸儿这样原本就xing子跳脱的丫头,就连云姑姑柳姑姑这样素日多半严正肃然的,话头里也多了几分打趣。这一日,几个丫头无事可做,就又头碰头地碰在一块在那儿pào制之前窨制的茉莉花茶。
长镝将那个三层锡盒打开,取出了中间放着玉兰花的那一层,旁边的芸儿立时把昨天刚刚晒gān的新花放了进去,随即又饶有兴味地嗅了嗅上下的两层茶叶,这才喜滋滋地说:“再这么pào制几天,应当就差不多了。夫人如今虽说用不着,可我们都是用得着的。”
“你也不害臊!”红缨没好气地白了芸儿一眼,又用手指轻轻刮了刮面皮,“还没嫁人呢,就想着子嗣?”
“呸呸,胡说八道什么,不懂就别瞎掺和!”芸儿冲着长镝皱了皱鼻子,随即轻轻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小日子来的时候,头一天可不是都痛得死去活来的?我特意去问过本地的那几个仆妇婆子,都说这玉兰花茶缓解那痛是极有效的,只是玉兰花终究贵重,别人用不起,而且只南方有,我们可不是沾了光?”
“啊,还有这效用?”长镝原也要跟着红缨一块臊芸儿的,听了这话立时为之大喜,连忙捧起那锡盒左看右看,眼睛一下子为之大亮,“不说是我们,长公主也有这毛病,每月的那几天都难熬,尤其是头一日,甚至动不动就发脾气。要真是这样,咱们多做一些,赶明儿回京时,还得多捎带一点。外头虽然有买,可终究没自己做的放心。”
“可不是?”芸儿这才得意地冲红缨勾了勾手,“怎么样,小红缨,还取笑我不取笑?”
“算你能耐!”红缨见芸儿笑得和小狐狸似的,迸出这句话后忍不住又上前捏了捏她的双颊,“你这张嘴啊,也就是夫人和我们才能容得下你!”
“哼,你们有你们打打杀杀的本事,就不许我心灵手巧嘴甜?”
就在这时候,红螺从外头进来,恰是看见三个丫头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的qíng景,不禁怔了一怔,可才走上前去,就只见三人立时正经了起来。虽说她比长镝红缨还要早来,可终究是因为早年经历,xing子稳重惯了,因而其余三人但凡说笑,总喜欢避着她,这会儿芸儿一看她肃然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我说红螺,夫人这几天都是乐呵呵的,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这又是到哪儿去了,看你板着脸,难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红螺打量了一眼仍是若无其事背着那长条包袱的红缨,还有一旁也朝自己看过来的长镝,斟酌片刻就又上前几步,轻声说道:“刚刚外头门上有传闻,说是这几天海上风làng极大,好几艘出海的渔船都翻了,据说是一艘原该是半个月前就靠岸的货船,三天前才刚到宁波府,还说路上碰到过翻船,街头那些有家人跟着出海的,都在那打听。”
“这和咱们有什么相gān?”芸儿不解地挑了挑眉,随即那笑容一下子僵在了那儿。她侧头瞅了一眼同时眉头紧皱的长镝和红缨,不由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不会想到那上头了吧?咱们老爷可是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再说又没说去了海上。”
“只是听着碜人。”红螺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才对另外三人说道,“总之,这事qíng先不要对老太太和夫人说,免得传得不像样子,外头那边我也已经吩咐过了。对了,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夫人面前不是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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