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澜面色一沉,当即停下步子思量了起来,红缨忍不住开口说道:“要不,立时去几大衙门照会一声,免得到时候出事了牵扯不清?”
“不用了。”想起萧朗刚刚的那一席话,再想到大清早匆匆出去的杨进周,如今都不在总兵府的荆王和萧朗,陈澜便轻轻摇了摇头,“把这几个人全都看好就行了,剩下的什么都不用去理会。吩咐后门即刻落锁,除非是必得要出门办事的,其他的都好好呆在屋子里。”
第415章最后的落子
这一夜对于南京城里的不少人来说,大约算得上是最漫长的一夜。
然而,这个夜晚真正的起始却是huáng昏。那时候,落日将西边的天空染得通红一片,尽管那金光不如正午阳光的炽烈,可是在这初夏的季节,盯着那一轮滚圆的夕阳看仍是愚蠢人才会做的行径,至于挽留那一轮就要落入西山之后的太阳则是更加不可能了。
因此,当有人奋而张开双臂,想要拦阻那些如láng似虎的官兵时,方才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螳臂挡车这四个字的真意。尽管当兵的不会用刀锋刀尖对付他们,但这些粗壮的军汉有的是结实的拳脚,以及不出鞘就可以打人的刀柄和刀身。尽管他们自诩为大楚的jīng英,未来的中流砥柱,可在那些从来都瞧不上的粗鲁军汉面前,一个个人láng狈不堪地被拨拉在一边,被打倒在地,更凄惨的则是捂着肚子或不知何处的挨打地方,在地上哀嚎连连。
而被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学子牢牢护在中间,傲然挺立在山门处的何明钦看着那须臾就被打通了一个缺口的路障,看着那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冯总督叶巡抚,还有按着刀柄大马金刀似的许阳,看着那些挨打之后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一个个都大异于往日朝气蓬勃的脸孔,他虽说人仍旧站得笔直,但身上的衣裳已经不知不觉全都湿透了,脸上的表qíng与其说是镇定自若,还不如说是僵硬若死。
他们怎么敢……他们就不怕江南士子群qíng激奋一片哗然?
因而,等到人走到他面前时,他尽管嗓子沙哑,但仍旧恶狠狠地质问道:“你们知道,这金陵书院是什么地方?”
“金陵书院自然是江南著名的文华宝地。”冯总督环视了一眼四周的士子,见他们的目光仿佛要把自己吞进去,心中不免有几分退缩,可是再一想那位荆王殿下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的腰杆立时就挺直了,当下冷笑一声道,“只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像尊驾这等人品卑劣的人担当院长,自然是坏了金陵书院的百年清名!”
何明钦未料到这矛头突然就转到了自己头上,震惊之后便是大怒,只一时急怒攻心,他那手指虽说是几乎点到了冯总督鼻子上,可应该说的话却都噎在了喉咙口。这时候,紧随其后的叶巡抚方才轻咳一声,又慢悠悠跨上前了一步。
“何院长在给学生们讲课时,口口声声的克己复礼,可你自己呢?这些年来,每年金陵书院招生百二十名,这其中的二十个名额,都给你转手倒卖了出去,每个名额叫价一万两,这事qíng可是有的?你如今已经年过五十,可前两个月才刚刚迎娶了第九房妾室,而且人家是刚刚不明不白死了丈夫,正在热孝上头,这可是有的?这几天金陵书院一口气逐出了十几二十个学生,其中虽是罪名各式各样,可其中有一个是正好得罪了你,所以你公报私仇,还在绳愆厅里给了人一顿板子,这可是有的?”
叶巡抚原本就是都察院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御前激辩,因而他此时口口声声全都是挑着何明钦的yīn私来说话,话语声不高却偏生铿锵有力,周遭不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此时骚乱,一传十十传百,立时从远处到近处,从学生们到军汉们,一个个都骚动了起来。
“你……你血口喷人!叶肃,你别在这装圣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是堂堂正正把人抬进的门,不像你公然在家里养那些兔儿相公!”
叶巡抚本以为何明钦刚刚就已经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自己这一番重药下去,必然是不但能够让人哑口无言,说不定还能把人气昏过去。因而此时遭到这凌厉的反击,他一下子慌了手脚,看了一眼冯总督,见对方比自己还要措手不及,他只得一把捏紧了拳头。
“你别想岔开话题!除了那些,你还支使人行刺镇东侯世子,挑唆士子罢考,坏了好一群人的前程,甚至和坊间商户勾结,支使他们罢市!单单就是这么几条,你这个院长就已经rǔ没了金陵书院百年的名头,来啊,给本抚将其拿下!”
这一声厉喝,随行来的那几个巡抚衙门的亲兵立时齐齐涌上来,有的扭胳膊有的抱大腿,毫无章法地将何明钦按倒在地。然而,也不知道是慌张之下的疏忽还是别的什么,这些人竟是忘了堵上叶巡抚的嘴,一时间,一通凄厉的骂声顿时从地上传了出来。
“叶肃,你不得好死!你别忘了你上任的这几年,通过老夫往金陵书院里头送了多少子侄族人!你别忘了每年金陵书院的分红好处你拿了多少!你别忘了,你和冯嘉英全都是从金陵书院出去的,眼下竟然吃里扒外……”
“快,快给我堵住这老东西的嘴!”
在好一阵慌乱忙碌之后,何明钦声嘶力竭的骂声终于变成了低声的哼哼。而周遭的士子们虽说仍是不时有骚动,但在全副武装的兵卒维持下,终究是不曾再有什么大乱子。离得稍远一些的许阳冷眼旁观刚才那犹如猴子把戏似的一幕,嘴角自始至终挂着一丝冷笑。
直到前头那督抚二人回身过来,qiáng笑着对他说这人已经抓了,接下来是否可以收队回去,他这才皮笑ròu不笑地用脚下那粗厚的靴子摩擦着地下那平整的青石表面。那种嘎吱嘎吱极其刺耳的声音顿时让冯叶两人面色更难看了。
“早就听说御史嘴笔如刀,今天终于是有幸见识了一回,叶大人还真是宝刀不老啊!”许阳言罢看也不看叶巡抚那yīn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的表qíng,自顾自地说道,“好教二位大人得知,这位何院长还有一桩大罪。就在今天早上,江家十八老爷到总兵府门前长跪谢罪,结果被一通抢白昏了过去,竟是从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而且还是淬了毒的。据他jiāo待说,他是听了何院长的挑唆,想要到总兵府前拿刀子装装样子演一出闹剧,结果知道刀子淬了毒就立刻傻了。啧啧,要说金陵书院还真是人才辈出啊,这挑唆教唆的本事真是一流!”
因为自己儿子的事,许阳的心里窝了一肚子火,自然不会如冯叶两人一般只把脏水往何明钦一个人身上泼,话语中直接把金陵书院一块捎带进去了。他是正牌子武进士,一路带兵打仗厮混出来的,这粗大嗓门自然不是那几个区区文人可比,这一嗓子下去,四周十丈方圆的人顿时全都听清楚了。当是时就有人大声喝骂,但须臾就被不知道什么给砸下去了。
说到这份上,许阳还有些不解气,回头望了望那高悬的金字牌匾,那在夕阳余晖下各处建筑都笼罩上了一层金光的金陵书院,他不觉还想要损上几句。可就在他清了清嗓子还要再说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叱喝。
“报——”
许阳一惊,这才回头,见是自己留在守备府的一个心腹亲兵,当即问道:“什么事?”
“大人,是罗世子那边派人送口信。说是金陵府其他三大书院博阳、上元、长河已经答允,金陵书院何院长因为一己之私而无故逐出的那十几名学生着实无辜,他们愿意全部接收下来。他们还说,书院乃教书育人之所,想不到有如此卑劣之人在其中弄权营私,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愿意联名上书请命,请朝廷另外委派大儒前来担当院长,辅佐艾山长。”
此话一出,原本就灰头土脸的何明钦险些不曾一头栽倒过去。倘若不是嘴上堵了东西,他几乎能吐出血来。这一刻,他心里又是恨又是气,当听到许阳哈哈大笑,继而高声对士子们把那一番话转述出去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心头急怒,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
金陵书院,淡泊居。
一个月之内官兵第二次出现,这一次甚至不是所谓的帮忙维持警戒,而是直接的拿人。继而又是学生挨打,何明钦被抓,甚至那些yīn私之事被公诸于众,再加上其他书院联手发难,一时沸沸扬扬,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艾夫人为之心力jiāo瘁。尽管她确信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局,何明钦都不至于愚蠢到吐露那些内qíng,她仍旧是满心烦躁,大半夜的仍然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一个个跃上脑海的法子又被她硬是按了下去。
也不知道兜了多久的圈子,她就只听外间传来一个妈妈的话语声:“夫人,京城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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