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说不上是彻底平定,但能有这样的结局就很好了。他们这些年轻人做得不错,不过,那也是那主事的人太气盛了。金陵书院的艾夫人从前虽是名头响亮,可我在宁波的时候,主事江南的人还不是她,现在只可惜了她那男人……罢了,她总算还有几分福气!江南定了,接下来便是朝鲜和倭国的事了。”
这等国家大事,夏公公自然不会轻易cha话,直到安国长公主感慨完了,他略一踌躇,这才低声说道:“另有一件事要禀告长公主,今天早上,晋王妃薨了。”
安国长公主只觉得脑际巨震,当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太监。在她那凌厉的目光下,夏太监这才嗫嚅道:“是半个月前就开始的症状了,说是热伤寒,这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却越发不好,就连林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因长公主在坐蓐,皇上吩咐不可惊动,谁知道今天早上王妃便故去了……唉。”
说是侄女,安国长公主和张惠蘅却说不上有多深的亲qíng,可想到她才二十出头便香消玉殒,更抛下了那么一个小小的女儿,她就觉得喉咙口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她才终于摇头叹息了一声:“红颜薄命,不外如是……你回禀皇上吧,办了丧事之后,小郡主林嬛接到我这儿来,我不想让她留在王府受苦!”
心绪大坏的安国长公主也没留夏太监说上几句就送了客。等到人一走,她捧着手中那温润光滑的茶盏,突然揭开盖子,就这么把里头那茶汤轻轻泼在地上。
“惠蘅,嬛儿那丫头我一定替你好好带着,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第六卷冠盖京华
第419章今非昔比,初显峥嵘
九九重阳一过,京城就已经是一片萧瑟气象,大街小巷的花糙树木大多禁不起寒风的chuī拂,一阵风一卷,就有无数的叶片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剩下的也不过是在树上苦捱日子。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换上了夹衣夹袄,而清早和夜晚的时候更是贼冷贼冷,门子更夫巡丁一流早早连大棉袄都预备下了。
在这种天气里,茶馆里头的生意却越来越好。一壶热茶不但能暖心暖胃,而且若有外乡人,唾沫星子乱飞地评点一番京里京外的大事,达官贵人的八卦,更能显出自己帝都脚下京城人士高人一等的优越来。比方说,此时棋盘街西南角的一座小茶馆里,因是临近那内中包含着十几座衙门的千步廊,甚至出门就能仰望巍峨的宫城,所以早早就人满为患。
跑堂的伙计提着茶壶连着给好些茶客注了水,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其中一张桌子上的茶客就突然出声抱怨了起来:“这都是什么茶,胡桃松子也没有,木樨茉莉也没有,就这么清清淡淡的茶汤子,让人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此话一出,四周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就传来了一阵哄堂大笑。那人旁边的一个汉子连忙拉扯了他一下,旁边一张桌子上的一个老茶客就揪着胡须笑将了起来。
“要吃那些调饮的茶,这满京城有的是那等不入流的茶馆子,小后生你却不必上这儿来!这里pào制的茶就连那些王公大臣都入得口,你喝不得那是你没这品味!话说回来,小老儿当初在这喝茶的时候,可是碰见过那位在两江赫赫有名的杨镇台。那时候他只是刚刚奉调回京,啧啧,青涩得很,哪里有如今这番声势!”
相比刚刚那满堂哄笑的光景,这时候四周的茶客却都来了兴致,有人好奇地转身盘根究底,有人gān脆站起身围了上来,更有甚者索xing举手高声吆喝了叫了茶博士另沏好茶送到那老茶客的桌上,让他好好给大伙讲一讲。反倒是那刚刚出了丑的大块头汉子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直到同伴轻轻推搡了他一下,他才正襟危坐挺直了腰杆,耳朵却竖了起来。
“这时间过得快啊,转眼间那些皇子殿下们就是三年孝期满了,荆王也已经大婚了……”
那老茶客一句用作起头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cha嘴道:“什么三年,皇后娘娘分明是大前年四月里才过世的,荆王却是去年十一月就娶了亲。”
“不懂了不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懂得,可那些富贵人家乃至皇家,这守孝都是二十七个月就算完,哪里真是三年?”那老茶客没好气地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这才端起滚烫的茶轻轻chuī了chuī,呷了一口后仿佛回味无穷似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慢悠悠地说,“想当初我在这遇到杨镇台的时候,就是四年前。那会儿他才刚回京城进了锦衣卫,虽说是那衙门里头出来的,可从千步廊进出的时候却不像那些官儿吆五喝六,就只是一主一仆,虽人人都说是冷脸,可有一回我在路上险些冲撞了,他却反而对我客客气气,最是难得的一个人……”
最初那大块头汉子本是有些不以为然,几次要开口打断,可听到这里,他原本已经要站起来的打算却没了,旋即又坐了回去。
“……嘿,那时候就只听杨镇台对那jian缇帅说,你吃着朝廷俸禄,却庇护这等jian佞小人,盘剥佃户图谋不轨,你可对得起圣上信任,对得起你这身官袍?说着,就只见他铿的一声抽出宝剑……”
那老茶客虽是卖弄,可却也不吊人胃口,竟是饶有兴致地说起了杨进周在通州的卢府直接拿下夏庄头的qíng形,那一番宛若亲见的斗智斗勇洋洋洒洒一说,一时激起了满堂喝彩,更有人冲着老茶客竖起了大拇指。
“鲁大爷,瞧您这说得绘声绘色,回头不若在这茶馆里当个说书人,可比您那掮客的活计容易gān多了!”
“呸呸,我肚子里就那点货色,把这段说完了还能说什么,到时候你们养我?”
一时间,茶馆中笑闹成一团。而那老茶客好整以暇又灌下去大半盏续盏的热茶,这才站起身笑眯眯地拍了拍起头那大块头汉子的肩膀:“看你像是外乡人,初到京城记着多长心眼,别事事还拿着家乡的习惯来,那样做不成事qíng,而且冲撞了贵人就麻烦大了,不是人人都像我当年那么好运气。至于这茶,你要是喝不惯,就去西四牌楼那边的鼎丰楼,那边的花果茶又便宜又入味,盐津果子菜蔬什么调味的都有,总有适合你口味的!”
这老茶客虽有些居高临下的指点架势,可终究说话客客气气,那大块头汉子自然而然也就点了点头,随即抓了抓脑袋说:“其实我是从前在北边喝多了砖茶,到了南边又喝多了花茶,这两边一比,不免就觉得从前那苦茶怪难喝的,更何况这茶汤比砖茶淡多了。”
“听小哥这口气,还是走南闯北的?”
“说不上走南闯北,就是跟着大……就是跟着一位大哥到处跑跑腿见识见识。”大块头汉子憨厚地一笑,见四周茶客倒也热qíng地向他推荐各种京师名产以及解说风土人qíng等等,他本想说自己在京师也呆过一年多,这话也只能吞了回去。
话说开了,彼此也就仿佛拉近了一些距离,他就饶有兴致地听人数落这上上下下的大事,当有人说起去年那排场浩大的皇子大婚时,起初那老茶客突然cha嘴道:“前时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据说为三位殿下都选了妃,可去年的婚礼却只有一桩。不过,据说荆王殿下大婚之后,近些日子礼部正在给晋王殿下选继妃。毕竟,孝服既满,王府也不能没个女主人。”
说到这里,他又叹息着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三四年内内外外事qíng也实在是忒多了。前年那批南洋西洋的使节进贡,是多少年没见过的大场面了,就连朝中的老大人们都是激动得直发抖,可接下来东北边就打得如火如荼。据说,要不是镇东侯那边兵qiáng马壮,辽东那边头一仗败退之后差点就扛不住了。这边厢朝中又是几位老大人老公爷侯爷故世,晋王妃也仙去了,再加上前时皇后娘娘……哎,就不曾安宁过。”
“咳咳,人一老就嘴碎了,少谈国事少谈国事!”那老茶客仿佛是醒悟到自己失言,慌忙拿话头遮掩了过去,可一旁却偏生有人在这时候cha嘴道,“咱们又不曾指摘那些贵人们,锦衣卫总不成为了这个把咱们都逮进去。话说回来,两江杨镇台要奉调回京了,听说人都已经过了天津,进城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这时候,旁边的人少不得都加入了进来,七嘴八舌问了个分明。一时间,这市井小民汇聚的茶馆店又是好一片嘈杂。接下来那话题又从内阁宰相们的排位,五军都督府那些公侯伯爷们的职司,一直说到了顺天府尹的胡子,宛平县令的小妾……总而言之,当日落西山时分,大多数人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去,留下茶馆店里横七竖八的凳子和一地的láng籍。
同样出了茶馆店的那大块头汉子和后头的年轻人则是落在最后。往两三条小巷这么一转,之前那些茶客们就再也看不见了,两个人须臾就到一家没什么生意的小店前头的拴马柱上解绳子。一面动作,那年轻人就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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