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此时此刻的顺天府尹王安乐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下属,眼睛里几乎就能喷出火来。不过是一个同进士出身的迂书生,居然在自己面前还敢梗着脖子拿大!身为阳宁侯府的女婿,却在要紧关头跑到那里去搅局,天底下居然有这么蠢的人!
“本府的意思你还听不懂是不是?阳宁侯太夫人已经明说了,要查此案就要上金殿请旨,你要是还想继续,可以,本府由得你去,只你自己去请了旨再说!”
“大人就不管公理正义了?豪门世家bī死家奴从不鲜见,但这次不是别人,是咸阳宫里刚刚放出来的,是皇贵妃的亲信侍女,怎能任由阳宁侯府糙菅人命!大人若是真的不愿意做主,那下官虽然位卑职小,也只有去投书左顺门求皇上御决了!”
“你你你……”
王安乐气得肺都炸了,指着苏仪手直哆嗦。可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就只听外头一声报,紧跟着,一个差役就一溜烟冲了进来,看也不看苏仪一眼就径直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随即起身冲到了王安乐身边,躬下身子低声说道:“大人,武陵伯府派人来了!来的是世子,说是……说是要过问之前侯府的那桩案子!”
闻听此言,王安乐登时脸色大变。他再也顾不上眼前的苏仪,霍然起身就跟着那差役往外走,快到门边时方才突然停下了步子,看着苏仪沉声说道:“你不用威胁本官!你一个同进士三年便能入仕到从六品,靠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那些浑水也是你这等牌名上的人能随便乱趟的?不要自作聪明,自己作践了自己的前程!”说完这些,王安乐再也不理会苏仪,撩起门帘就往外走。
苏仪站在那脸色铁青,竟是许久没能挪动一步。他正又羞又恼的时候,外头突然又有一个差役探进头来,打量了他一眼便笑嘻嘻地说道:“苏推官,有一件事还得知会你一声。咱们顺天府缺了好一阵子的一位通判,今天刚刚有人来上任了。他虽说主管粮,可按照旧制,还得监管这治安刑名,也算是你半个主官,回头你记得去见一见。”
闻听此言,苏仪正要发作,那差役却立时放下门帘溜之大吉。虽是心下越发恼怒,可无人给他发泄,他也只能含羞忍rǔ地往外走。待到了自己的理刑厅,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他原就是憋着满肚子火气,此时自然再也忍不住,撩起帘子一进去就怒喝道:“谁在这儿大声喧哗!”
然而,随着他的声音,那转过身来的两个人却让他呆了一呆。年少的那个不过十五六岁光景,头戴银冠,一身玄色束身紧腰大袄,脚踏鹿皮靴子,看上去jīng神英武,竟然是阳宁侯府的四公子陈衍。而年长的那个却是个腹大腰圆的胖子,面目陌生得很。尽管大大出乎意料,但他还是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四公子。只这顺天府要地,四公子说进就进,这架子排场倒是一等一的大!”
“苏推官说话孟làng了!”那胖子却抢在陈衍前头答了话,随即似笑非笑地说,“本官虽是新官上任,可好歹也是在吏部关领上任,拜见了府尹王大人的顺天府通判。苏推官一进来既不行礼也不问好,反倒质疑起了我请来的客人,这就是对待上官的礼数?”
见苏仪一下子涨红了脸,陈衍只觉得大为快意,当即嘿嘿笑道:“不知者不罪,想来这位苏推官乍看到胡胖子你这肥头大耳的模样,没想到你就是新来的通判。话说回来,刚刚王大人说府衙之内地方紧张,这理刑厅地方大,要和你的粮捕厅调一调,我看地方倒还真的是不错。格局等等都好,只要把墙上这些不入流的字画统统换一遍,那就万事大吉了!”
苏仪见这一大一小自顾自地说着,竟是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觉气得几乎绝倒。有心丢两句狠话,可这会儿喉咙口就仿佛是卡了壳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仿佛丝毫没看见他似的,指指点点转了一圈就出了门去。
第469章班底
回到了胡胖子的官廨,陈衍就收起了刚刚在苏仪面前那番居高临下的模样,对着人正色说道:“胡胖子,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这位子不是我给你谋来的,都是因为你在崇文门税监上头gān得好,上头心里有数,这才有了这个差事给你。管钱粮是油水最足的,但也是最容易被人盯着的,你要是这三年gān得好,到时候户部十三司应该少不了你一个位子!”
“是是是,多谢四公子!”胡胖子自是慌忙行礼答应,随即眼睛也笑得眯fèng了起来,“四公子放心,我这本职差事一定尽心尽职。若是别的事qíng有力所能及之处,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知道就好。”陈衍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知道我的xing子,绝不会找你gān什么关说人qíng减免钱粮之类的话,只希望有什么麻烦的时候你给我递个消息。至于我这位六亲不认的混账姐夫……只能劳烦你帮我看着一点,别让他再给我家里添什么麻烦!”
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胡胖子一早也料到了,此时点头之余心里不禁犯嘀咕。要说陈家那门庭比苏家高上几倍都不止,苏仪又只是同进士出身,能坐到这位子,这门亲事的助力可想而知。这位倒好,关键时刻竟然带着人跑到岳家查什么案子,简直是荒谬绝顶!
陈衍今天上顺天府,并不是冲着苏仪一个人,还有此前的案子。这会儿忙过了一茬,他便打算去找顺天府尹王安乐,胡胖子自然二话不说就要送他过去。然而,两人到了外头叫来一个书吏问话,这才知道是武陵伯府的世子来了,王安乐如今正在二堂会客。胡胖子对此还没什么感觉,陈衍却紧紧皱起了眉头,思量片刻就又冲那书吏问道:“人来了多久?”
“回禀四公子,大约有两刻钟了。”
“两刻钟……”陈衍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应该就是自己和胡胖子到理刑厅之后不久,当即冲那书吏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示意胡胖子跟着自己又回了官廨。一进门他也不落座,径直转身吩咐道,“看王大人那架势一时半会完事不了,我也不在这等着了。我刚刚说不找你关说人qíng,但我家的那桩案子除外,你得多多看着一些。尤其是武陵伯府的人往这里来递什么话等等,你一定要事无巨细都报给我。这个忙你若是觉得不好办,现在可以直说。”
“四公子这是什么话,些许小事,只管包在我身上。”
见胡胖子答应得慡快,陈衍非但没高兴,反而没好气地说道:“你别答应得这么快!你平时打的什么主意,指量我不知道?上次让人传个消息也藏着掖着,以为我和那些公子哥一样?答应了这事qíng,有些麻烦你未必撇得开,你自己想清楚。”
陈衍突然这般郑重其事,胡胖子心里不禁有些踌躇。可是,他只是心里稍稍一盘算,就想明白了——他不过是一个杂牌子出身的官员,哪怕在税监的任上再有成绩,也未必真能入得了上头贵人的眼,而这一次陈衍对他说得轻易,可要不是人家帮忙通路子,他怎么可能捞到顺天府通判这样货真价实正六品的缺?横竖都已经趟进浑水了,还怕什么水深水浅?
想到这里,他立时义无反顾地说:“四公子小看了我老胡不是?还是那句话,包在我身上。这又不是什么作jian犯科的勾当,但使风chuī糙动,一准给您递消息!”
“那好,将来你不要觉得是上了我的贼船就行!”
陈衍嘴上虽打趣着,心里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当即又和胡胖子分说了几句,略略提点了其中关键,好歹让胡胖子明白自家祖母和武陵伯府并非完全一路,这才出了官廨。然而,他以为顺天府尹王安乐要和那位武陵伯世子耗上许久,结果却在仪门东侧便门正好遇到前者送后者出来。这么一打照面,他少不得和武陵伯世子彼此相见。
“想不到会在这遇到表弟。”武陵伯世子显然根本没想到陈衍会在这儿,脸上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立时变成了殷勤的笑脸,“家中前一段日子苦于时气,从上到下几乎都不敢出门,竟是连太夫人的大事都没能来,父亲一提起就懊恼得什么似的。今天正巧我还预备去侯府向太夫人问安呢,四表弟要是顺道……”
“哎呀,这就不巧了,我今儿个是文课上完悄悄溜出来的,这会儿还要上师傅那去,只怕是陪不了表兄了。”陈衍却是自然而然打断了武陵伯世子的话,随即便露出了一副愁苦的面孔,“虽说能少挨一顿是好,可师傅那一关难过得很,要不,世子陪我一块去长公主府请个假?只要师傅准了,那我陪你回侯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武陵伯世子原只是想拉上陈衍一块,可听到这话就立时退缩了,当即打了个哈哈岔过话头。和顺天府尹王安乐又客套了几句,他就往马车走去,弯腰正要钻进去之前,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对陈衍说道:“四表弟,若是武课完了早些回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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