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直到此时,顾青才知道过去文隽讽刺她的话都是废话,其实她还是很优秀的。然而她并不想要什么虚名利禄,在王府里的每一日都如同煎熬。
某日闲来无聊,她坐在定襄王府的后花园内抚琴,反反复复的就那几个调。
那是一首《子衿》,以前文隽总喜欢没事的弹唱。他的声音低沉轻缓,唱这种低缓柔和的歌曲十分适合,常常叫她这个对头也时常听着入迷。
而如今,已经很久不曾听见了。也不知道这个混蛋现在在宫里怎么样了……
身后有人走近,她一转头,眼中落入一身明huáng的皇袍。微微一怔之后,连忙起身,敛衽下拜:“糙民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顾青很不喜欢对着达官贵人三叩九拜,过往在山上也没人教过她这些,可是如今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头顶的人没有做声,半晌,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好似端详一件赏玩的器物,“长得这般标致,是男还是女?”
他的拇指在她下巴上缓缓摩挲着,眼睛居高临下的望来,满是探究和玩味,嘴边的笑容充满邪佞和戾气。
顾青忍住将他手打掉的冲动,往后退了退,摆脱了他手的钳制:“糙民是男子。”
“哼哼……”皇帝冷笑,“朕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骗骗其他人可以,要骗朕,还真是困难了。”
“陛下明察,糙民真的是男子。”
皇帝笑了一下:“好吧,你说是男子便是男子吧。”
他转身朝跟在身后一脸懊恼的定襄王吩咐道:“皇弟府上的闲杂人等可真是越来越多了,这次定然又是为朕招募而来的幕僚吧?”
定襄王yù哭无泪的点头,“陛下英明。”
“好得很,那就随朕入宫吧。”
【四】
高高的宫墙巍峨耸立,还是chūn寒料峭的时候,顾青一身白衣,在御书房前恭恭敬敬跪着,凉风chuī过,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殿中的人正在纵qíng声色,与女子嘻嘻哈哈的玩闹声不断传出,简直侮rǔ了“御书房”那块匾额。
没多久,有道冷肃的声音隔着殿门冷冷的抛出:“不说出真实姓名就将你碎尸万段,朕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顾青翻了个白眼,心中缓缓想着对策。
定襄王好哄,说她跟文隽重名也信,可是皇帝就难弄了,直接认定她与文隽必然有关系,否则不会贸然冒充他的名讳进入定襄王府。
皇帝残bào她是知道的,顾青完全相信他会把自己碎尸万段。
正在沉思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她跪直身子转头看去,隔着一道宫墙,有人在低声吟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混蛋!
顾青忽然有些想哭,这歌词此时听来,竟像是她的心声。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这样断了音信?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不能主动来?
如今我主动来了,你却又不来相见。
殿门忽然被大力拉开,琴声乍息。
庆熙皇帝龙袍微敞,醉意阑珊地挑眼望来:“如何,可承认你不是文隽了?”
“是……”顾青垂头,湿了眼眶,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糙民……文子衿。”
68青青子衿(中)
【五】
一个小太监引着顾青顺着高高宫墙一路往前,接连几个转弯后,在一处偏殿前停了下来。
“文公子,这里便是你堂兄的居所啦。”
顾青朝他拱了拱手,“多谢公公了。”
“文公子不必客气,这是奴才该做的。”
如今皇帝对这个文子衿可重视着呢,他自然不敢怠慢,又好一番客套才缓缓离去。
顾青在原地顿了顿,举步走近。
刚要伸手去推殿门,忽然有人从里面拉开了殿门,一把将她扯了进去,而后关门落闸,动作一气呵成。
“混蛋!你……”
顾青刚要大骂,就见眼前的人食指掩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近距离凝视才发现彼此都变化了一些。文隽瘦了一些,jīng神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眸若晨星,眼角微挑,含笑看着她的模样跟以前一样欠揍。
顾青外表无所变化,只是为了装扮成男子,特地修饰了容貌,颇有些英武之气。
好一会儿,文隽才压低声音道:“你进宫来做什么?”
因为一手撑在门板上,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两人离得极近,说话时几乎能感到他呼出的气息羽绒般拂过额角。
顾青的脸微微泛红,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哟,我看你是看上我了吧?否则做什么要一直追着我到宫里来?”
“你……混蛋!谁看上你了?”
“好吧,那就混蛋看上我了可以么?”
“……”
顾青很清楚,论吵架,她是斗不过文隽的,最后的结果无非有二:一是她声嘶力竭而死,二是她憋屈郁闷致死。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要忍不住反驳他,这么长时间不见,他就这么耍弄她?哪里像个师兄的样子?!
谁知刚要开口,却听见文隽变了口吻,一瞬间严肃起来:“师妹,我说真的,你立即出宫去!”
【六】
战火纷纷,不日就要烧到都城,文隽叫顾青离开,实在是为她着想。
然而事qíng并非想的那么容易,那个yīn晴不定的皇帝显然不会轻易让她走。他像是逗着老鼠的猫,不轻易将她吞入腹中,反而看着她在自己掌下奋斗煎熬,并且还不时的给予鼓励。
有一次他甚至对顾青说:“子衿,你既然有才,不如去参加科考,只要考中状元,朕就让你做宰相如何?”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顾青对这神经质的皇帝已经无力到了极点。国难当头,他竟然还有心思耍她玩儿!!!
她对做宰相可没兴趣,只对将文隽拐出宫有兴趣,便讨好的笑道:“陛下厚爱,糙民感激不尽,但糙民只求与堂兄回归乡野,吾等陋才,实在不配久留皇宫,更难当大任。”
皇帝桀桀冷笑:“朕的皇宫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他走到顾青跟前,扣住她的下巴,眼中幽光大盛:“子衿啊子衿,看你要在朕面前装到何时?”
顾青大惊,原来他说要自己做宰相,竟是出于对她的怀疑。她皱眉,已经努力的将容貌和声音都伪装的更像男子了,为何他总是坚持她是女子?
他怎么就这么自信?!
顾青心思一转,只好顺着他的话道:“陛下既然这么说了,那糙民便叩谢皇恩了,但愿陛下说到做到,若是糙民高中状元,便要让糙民做宰相。”
皇帝笑的一脸玩味,“好,一定。”
笑笑笑!笑你个头!顾青捏着拳头心中嘀咕,等做了宰相就能出宫,就有机会把文隽也拐出宫了!到时候您老一个人在这儿笑吧!你个混蛋!
【七】
庆熙十九年,文子衿新科高中头名,皇帝金榜题名,册封状元。
同年,直接册封宰相。
文隽得知后半天也没说话,许久,只是长叹一声。
皇帝虽然对她看似重视,然而他实在喜怒无常,加上朝局纷乱,其他官员又岂能容得了她?
宫中举办了盛大的琼林宴,文子衿从一介糙民直接晋升为百官之首,一夜之间名号响彻天下。
当晚文隽忽然抱着琴现身,一身雪衣,明眸悠然,乌发随意的系在肩后,撩袖垂眸,替顾青奏了一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熟悉的旋律又一次响起,顾青托着酒盏怔忪。
凝视着静静抚琴的人影,她忽然想起许多过往,与他在山间的岁月,三个孩童一起嬉戏,他却总是对师姐客客气气,唯独对她颐指气使,冷嘲热讽。
后来有一次她忍不住委屈的哭泣,他才无奈的哄她:“笨蛋,二师妹是师父的女儿,我们感念师父收养之恩,自然要多对她好些,你与我一样,彼此随意些又有什么关系?”
她与他一样……
顾青抬起微醺的眸子去仔仔细细的看他,忽然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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