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下着,我对着栏下那一树树的杏花发呆,那些刚开的花朵在雨水的滋润下娇艳yù滴,早开的那些却已开始枯萎糜烂,恐怕撑不了多久便会落到地上腐烂在泥地里。
风中传来一阵乐声,我听到有个女子哀哀地歌声:
于嗟女兮
无于是兮
士之耽兮
犹可说兮
女之耽兮
不可说兮
歌声带着一丝悲伤,将这首曲子演绎地格外凄美动人,这首《卫风.氓》沈吟风曾教过我,但我却顶不愿意唱,只是因为这歌的调子过于哀怨。
我叹了口气,正盘算着如何打发这无聊透顶的时间。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刘月君竟笑盈盈地跑来了。
“姐姐来了。”我忙迎上去。
“公主差人送了些绿茶给我,我便想分些给你。”她说着,将丝绢做的的茶包递给我。
“姐姐有心了。”
她笑笑:“妹妹的脸色不太好,看来也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我说:“是啊,发生那么大的事qíng,如何还能安睡。”
她摆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转头看了看外面,又笑:“雨停了呢……妹妹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我同刘月君一前一后地走着,刘月君在前,我在后。她走地很慢,很沉稳,时不时地回头看我一眼,笑笑却并不说话。
但我知道她一定有话要跟我讲,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头吧。
她走到一片杏林面前便站住了,呆呆地望了很久。
“杏花竟然都开了啊。”她轻轻地说道,“不知那里会不会有杏花呢?”她转过身来,冲我盈盈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
我却觉得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刘月君的脸上显得有些莫名的凄楚。
“前几天见到皇上了呢。”她说,眼睛看着远处。俄顷,双眼一红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拿了丝帕递给她,又轻拍她的背柔声劝慰。我想,大抵是她去了皇宫被谁欺负了,心里觉得委屈吧。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眼睛红肿地说道:“下个月的十五我便要去乌恒国了。”
“去乌恒国做什么?”我问,见她神色戚然,猜到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下旨让我下嫁给乌恒国王,说是事关大金疆陲的安宁……我这一去,恐怕是再也不能回我大金之地,他日便要客死异乡了。”
我吃了一惊,只呆呆地盯着她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姐姐……”
“我没事。”她拭了一把泪珠,勉qiáng挤出一丝笑意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只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罢了。”
我握住她的手摇了摇,两人相视而一笑,笑得苦涩。
那日和刘月君在后花园分别后,我便一直扳着手指在数日子。眼看着离她下嫁乌恒国的时间越来越近,我的心qíng也一天比一天怅然。
但她最近似乎很忙,我好几次去她的屋舍找她都没找见。我知道月君是顶喜欢杏花的,于是抽了一天时间画了幅杏花图,细细地裱了,打算找时间便送给她当作留念。
这天阿不伺候我睡下后叨叨地跟我说翼南侯这几天身体突然感到不适要回封扈调养,珍慎公主要跟他一同前往。
我听完,马上从chuáng上跳了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之前阿不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两套男装。
我说:“阿不,我们出去的机会来了。”
阿不呆愣愣地看着我,我想我刚才因为过度兴奋的表qíng肯定相当扭曲。
我换了男装,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阿不,你看本小姐扮成男人像不像?”
阿不苦着脸道:“小姐啊,你真的要出去。”
我白了她一眼,“废话。”
“小姐啊。”她突然跑去门口张望了一番,关严了门,“小姐啊,听说秦小姐死的时候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之前她都用了绸带将自己的腹部裹起来了。”
我惊讶地长大嘴巴,愣了半天,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所以她才选择自行了断?”我看着阿不。
“听说有人写了封密函把这件事qíng告诉了珍慎公主。”
我默了一默,然后问她:“你是怕有人会写一封密函把我们两个偷跑出去的事qíng告诉珍慎公主?”
阿不拼命点头。
“不然,我一个人出去吧,你留在这里看着。”
“小姐啊。”阿不快要哭出来了,“你若是在外面丢了,那我的罪过可就更大了。”
我咧嘴一笑,“所以嘛……放心吧,今后若是真被人发现,你便说是我bī着你出去的,如何?”
也许是因为过于兴奋,这天晚上临到深夜我却一丝睡意都没有。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熬不住起了身。
已到了初夏,屋中的空气也显得闷热了许多。加上油灯燃烧时散发出一种古怪的味道,让人胸闷透不过气。
我开门出了屋,立时有股微凉的空气灌注到了我的体内,瞬间便觉得浑身都通透了许多。
圆月当头,照得地上亮如白昼,微风中夹带着一丝花糙的清香,耳边一片“唧唧”的虫鸣。好不惬意舒慡!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往院中走去。
走了一半,突然又想起前几天西厢惨死的秦巧巧,心里生出了一丝寒意。
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云遮了月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chuī得糙木一片哗然,似乎周围突然变得森然。我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淡淡地说:“你又跑出来做什么?”
我吓地几乎跳双脚离地。
于是飞快地转过身,见到的竟又是林子昂,我拍了拍胸口,还好是子昂。
但随即有想起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未给我好脸色看。见到他的欣喜便立马就失去了一大半,酸溜溜地道:“咦,深更半夜地在这里等人么?”顿了顿又加了句:“我替你打听了,她叫李菡真。”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平淡深沉。
“回房去。”他说。
“凭什么?难道旖旎轩的女子也归你管么?”
他被我问得愣了愣,之后却不由分说地拉了我的手往我住的屋舍走去。他的力气极大,我被他拖着趔趔趄趄地往前走,不幸足下又被他的脚绊了一下,身体便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林子昂眼疾手快地出手揽住我的腰,等我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经稳当当地站在了地面上。
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只觉得额头两边的青筋“突突”乱跳。
我是人,是人—不是兵器也不是道具!
“你怎么能这么野蛮?”憋了半天,我终于朝他吼了一声。
“回房去!”他依旧不为所动。
我突然觉得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在我体内乱串,忍不住再次冲着他大吼:“你是不是有病啊?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非要把我关在这个该死的房里面,我他妈的天天被这样关着已经快要疯掉了……呜呜呜……”
我的嘴巴被子昂捂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他听不懂我骂的你他妈我她妈的,但我这样的大吼恐怕会惊动了旖旎轩的其他人。
狂怒之下,我在子昂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口腔中瞬间充满了腥涩的味道,我一惊,终于冷静下来。
他被我咬伤,但哭出来的却是我。
我想道歉,但又觉得没面子,毕竟是林子昂先不讲理,不道歉又觉得说不过去,毕竟我把他咬成那样。于是便只好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挂了彩的手掌,不住流眼泪。
他叹了口气,抬手帮我擦眼泪,他的手糙糙的,长满了老茧,碰到我的脸颊有些刺痛。
惶惶忽忽间,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在破庙的那个晚上。这样想一想,心里对子昂的成见早就已经消失到了九霄云外。
“别哭了好吗?”他说。
还是跟五年前一样的话。
我说:“林子昂,我到这里总共就哭了两次,每次都是被你惹的。”
子昂的惊诧地张了张嘴,看我的眼神露出复杂的qíng绪。
他又沉默下来。
只是很奇怪,我倒是觉得这样的沉默很受用。
宁静的夜,轻柔的风,银白的月……虽然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什么都思考不了,却又很莫名地享受着这样的感觉,只是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过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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