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丹没接,略一沉吟,跟简芳商量道:“不去了吧?我忙,而且又没什么好说的。”
简芳捂住话筒,劝了一句:“毕竟是你爸。”
——问题是,谁认识他啊?!
简丹回转头看着屏幕,轻轻道:“妈,你怀我四个月的时候,他不是嫌我是女孩儿,要引产么?我出生以后,他给我换过尿布热过牛奶吗?这些年,也没见他拿抚养费来。就是有时候不知怎么想到了,带个礼物。你说,我去gān嘛?”
这些指控都是日记里的。
简芳闻言意外,又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客厅的孙兴华说了一句:“丹丹也大了。”有些事,可以摊开来说了。
简芳听了,又看看简丹,略一顿,便道:“那时候,这个房子记到你名下,他买房子出的一半钱没给他,银行里存的一点钱也没给他。不过同时,你的抚养费他就不出了。”
简丹心下恍然,面上依旧绷着,冷冷淡淡道:“谈判结果?”
“嗯。”
“因为他是过错方?”因为他外面有人?
“……嗯。”
“那这半个房子,是罚款咯?算起来,他也就给了我一个jīng子,几样小玩意儿,这样子就要我叫他爸?人家养个小狗小猫都比这费心多了!还有,志愿者往jīng子库里免费捐献,一次给几万个小蝌蚪呢!”
简芳与孙兴华都是无语。不过自从遇上一场车祸之后,简丹看开了放开了,同时有个附加后果,那就是偶尔会冒出一些惊人之语……譬如叫他们再生一个!所以他们此时也只是无语而已,并不非常惊诧。
简丹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主动松了口:“好吧,我去就是了。就今天下午吧。不过——”回头瞅瞅两人,“我不要一个人去!”
简芳一怔,有点为难:“那我陪你去?”她还真不想见吕一鸣!往年简丹并不会叫她陪,今年这是怎么了?
简丹却是瞅着孙兴华不放:“这是男人跟男人的事,妈你掺合什么!”
简芳登时哭笑不得——你好像也不是男的吧!
孙兴华同样哭笑不得,不过应得痛快:“我跟你一块儿去。”
简丹满意了,跟孙兴华讨好地笑了笑:“嗯!”起身推简芳回客厅,一边小声埋汰:“妈你英文教多了、中文退化了——我的意思是,这是父亲跟父亲的事,当妈的就在家歇着吧。”
孙兴华乐了。简芳失笑,说电话去了。
简丹冒充害羞的小女孩:“我要用电脑!”飞快阖门。
客厅里,孙兴华还在呵呵地乐。简芳在电话机旁的便笺本上记下了时间与地点,结束了电话,而后看看孙兴华,不由莞尔:“美得你!”
下午出门前,孙兴华抓了简芳当参谋,特地换了一身衣服,还把简丹送的那根围巾用上了。
简丹倚在主卧门口看,并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笑。
拾掇完毕,父女俩出了门,走着去:吕一鸣有车,地方选得离简丹家很近,是一个咖啡厅。
两人走着走着,简丹伸手戳戳孙兴华的肩膀,轻轻开口:“爸。”
孙兴华意外,又高兴,看看简丹,“哎”地应了一声,又道:“不习惯吧?不叫没关系的。我知道。”
“只是很久没叫了。”简丹小小咕哝了一声,又申明,“反正,叫不叫,我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孙兴华停步看简丹。
简丹跟着站住了,回望他:“我以前还想,我有两个爸爸,没什么不好——”日记里这么自嘲的,“可我现在觉得,父亲母亲,不止是血缘,更是责任。所以,我的爸爸,其实只有一个。”
孙兴华不知说什么好,抬手拍拍简丹的肩,最后试着轻轻摸了下简丹的头。
简丹全然放松,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长辈。
孙兴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招招手,与简丹吭哧吭哧往前走。
简丹就跟上了;没几步,忽然挽住了孙兴华的臂弯。
孙兴华一开始不习惯,两人走了一段,他才渐渐自如了。
而这会儿,他们也看到咖啡厅了。
档次还挺不错。
消费档次的关系,孙兴华很少到这种场合来,不由有些局促。
简丹察觉了,便开口打岔:“说句老实话,不管怎么样,我总是有些怨恨他的。所以现在我幸灾乐祸——因为依我看,他过得还不如我们,不如你。他成功,你幸福。幸福就是一种成功,成功的却未必幸福。”
“绕口令一样。”孙兴华呷吧了两下,觉出一点味道来了,“有点道理。”
简丹一耸肩:“那这么说吧。人小的时候,靠的是爸妈,比的也是爸妈;青年的时候,比的是事业,是自我成就,是跟自己较劲;这到了中年啊,就开始比孩子了。”
孙兴华这回当即点了头:“网上看来的?”又问:“老年呢?”
简丹理所当然道:“比健康,比谁活得长。现在这年头,活得长一点,四世同堂很多的。”
孙兴华一听,点头:“也是。”
简丹下巴一翘:“所以啊,您早就赢了——我这么好的女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孙兴华失笑,指着简丹点了点:“你这真是,真是——”与同事打趣的粗话显然不合适拿来说女儿,俏皮话却一时间找不到……对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简丹莞尔一笑:“哪儿跟哪儿呀!我这是自信!”
孙兴华又无奈又高兴,知道说不过,gān脆连声应:“是是是!是——是自信!”
简丹朗朗添了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自磨砺出。”看孙兴华,目光沉静亲昵。
孙兴华恍然!他与简芳登记是在九七年,但双方认识,三个人开始相处,却是早在九四年年底。因此,这九年里,孙兴华亲眼看着简丹一点点长大,自然懂这话的意思,当下点点头,心中颇为感慨。
此时两人到了门口。
简丹松开孙兴华,抢先推开了门,夸张地殷勤了一把,请孙兴华进去。
孙兴华好笑。门僮赶紧帮着简丹拉开门,服务员齐声问好:“欢迎光临!”
孙兴华已经不紧张了,进了门左右一看,找人。
而简丹跺跺脚,在迎宾的雨雪地毯上擦了鞋底鞋帮的雪渣,抬头问迎过来的服务员:“三十四号桌,吕先生,到了吗?”
“到了,已经到了十多分钟了,在楼上雅座。两位请。”
12、新年
三十四号桌果然坐着一个男人,面朝楼梯口,见简丹随服务员上来,笑了笑;待看到孙兴华也同来,面露讶然,不过很快敛去。
这就是吕一鸣了?
简丹回了他一颔首,礼节xing地微微一笑。
二对二的四人座,吕一鸣的大衣搭在内侧,他自己坐在外侧,身着深靛色调的休闲羊毛衫,以此修饰了自己的啤酒肚。
或许由于用脑厉害,吕一鸣前额半秃。他也没遮掩,gān脆就把头发往后梳理,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来,倒也自有一种知xing风度,加上气质儒雅,形象并不能算坏。
只是,大概项目工期关系,吕一鸣眼下有青影,面色不大好。
这个男人,当初为什么那么不懂事?
还是说,那会儿年少得意,一帆风顺,又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在心底里十分深刻,结果便把妻子怀上女儿而非儿子当成了人生的重大挫折?
而到了现在,被生活打磨过了,才算是明白了?
简丹以自己的百年经验推测,觉得很有可能。人生总有起落,每个人都有的。而年少得志者,自命不凡,这就免不了造成悲剧。
当然悲剧之后,或许也会有喜剧。起起伏伏嘛。
但在悲剧里背道而驰的人与人,他们之间,却已经永远结束了。
室外,零下十来度;室内供暖,二十来度。所以,入座前,大家都先脱外套。
简丹将外套挂在身后沙发背上,坐到了里侧。孙兴华也是一样。
吕一鸣跟孙兴华点了个头,孙兴华回了一颔首。这两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吕一鸣意外之下,难免有点尴尬,孙兴华之前听了简丹那一番坦直之言,这会儿倒放开了。
服务员放下菜单,吕一鸣将菜单推向对面两人:“喝什么?”
简丹并不客套,随手翻了翻:“红茶吧。”
吕一鸣又道:“不点个蛋糕?”
简丹一摇头:“不饿,不了。”问孙兴华:“啤酒好吧?这儿有。”这儿说是咖啡厅,其实不止咖啡,连午餐都有,牛排铁板烧之类。中式的茶,西式的咖啡,各色软饮料,中西经典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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