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连翘这般灰头土脸地懊丧着,李想怎样劝她都不管用。
每次见到,他便用指头点她耷拉着的脑袋:“我跟你讲,每次我想着我考得很好的时候,结果都是一般般的,我觉得考得很烂的,结果反而很好。所以啊,你现在难过也是白难过。”
虞连翘回说:“我跟你可不一样。”
李想说:“哪里不一样,我还不知道你!你这人最喜欢把事qíng往坏里想了。以前哪次不是这样,要不要我跟你赌?”
虞连翘叹气说:“算了,反正我自己知道。”
李想手一摊,脸上挂上“被你打败了”的表qíng。这样的对话来来去去,到最后她总是说一句“我自己知道”。
而事实上,其间内qíng确实只有虞连翘自己最明了。她并不想在李想面前显露qíng绪上的低落和忧愁,她一点也不想与他谈起这个话题。那种压力和挫败是无处不在的,一重加一重,自己心上的,从他那里来的,他知道吗?
她曾那么地想要用这样一场考试去掌握自己的命运,为自己争得多一点的选择,然而到最后却是山穷水尽。她心里真恨啊。他的那些愿望也都要落空了,虞连翘深深觉得自己辜负了他。她要让他失望了。而原来,让别人失望的滋味比起自己一个人失望要难受上这么多。
后来成绩出来,李想的分数和全省排名比预想得还要好上许多,虞连翘则是堪堪悬在二本线上。李想的志愿填得毫无疑议,重点批次的通知书发送得最早。当他拆开那个装着录取信的EMS蓝色信封时,真可说得上得偿所愿。剩下的只是她去哪儿还不确定。他给她划出了好些学校,全在上海一带,想来随她怎么填,总归是离自己不远的。
因此,当他看到虞连翘的通知书时,着实惊愣住了。李想先是听她说的,虞连翘说了两次,他犹然不信,她只好将录取信递给他看。
“怎么会呢?我们没填霖大啊!”李想还是觉得不解,她报的那些学校专业,他明明都知道的。见虞连翘不作声,他猛然一醒,问她:“你改志愿了?”
虞连翘说:“是。”
李想问:“你怎么没告诉我?”
虞连翘支吾了好两声,想着要怎么回答他,眼见他脸色愈来愈差,只好坦白:“我一直想跟你说的。可是你那想法,我又不是不知道。”她问过他的,报霖大怎么样?可他回的是一句“大学还守在家门口念,有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他要独立,他要自由,可难道她就不想吗?可形势比人qiáng,她又能如何。
李想冷笑着回她说:“是,是,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你有什么必要和我说呢?”
正是台风过后的大雨天,他一说完就冲进雨里走掉了。
虞连翘抓起伞去追他,瓢泼的雨兜头淋下,地上的积水漫过脚踝,他走得那样快,完全没有理会她跟在后面。虞连翘脚下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坑洼里,整个人差一点要扑倒。险而又险地站稳了,才发现泥水已经溅了一身。
而雨幕里李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第20章
虞连翘站着缓了口气,才这么一下,水滴就从额间发际直垂下来。她伸手胡乱抹了抹,一时也想不清是继续往前走找他去,还是别管了先回家再说。犹豫间,正好看见路旁报亭的台面有部公共电话,橙红的机身很是显眼。她便走过去,拿起电话拨了李想的手机。
“嘟……嘟……”,一直响到尽头,响到机械麻木的女声提示无人接听。虞连翘一手举伞,一手摁数字键面,话筒夹在肩上,再拨了一通,这一次“嘟嘟”只响了两声就被掐断了。她把话筒握在手上,换雨伞夹在肩窝,又拨了一次,听到的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虞连翘无奈地苦笑一下,他就是这样的,只能顺毛摸,谁也不能逆他。
其实回想一下,和他一起的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发生过的小吵小闹还真不知有多少。有时候的确是她惹出来的,有时候根本拿不准他为什么就生气了。他是怪人一个。
的确是怪,虞连翘心里想,因为他对别人从来不是这样的,即使玩笑开得再大,他也不会恼。她若看不过去,他还会安慰她,完全不受影响,一副“让他们说呗,跟我又不相gān”的神气。
他曾有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论断。也不知是哪次,他们说起从小学到现在的朋友,虞连翘掰着手指和他数,她所有的朋友都是一段一段的,过后就散了。她笑一笑说:“大概是我人缘不好。”其实心里有些难过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可李想却说:“傻瓜,那些不喜欢你的人,是因为不了解你,那些讨厌你的人,是因为嫉妒你。”见她嗤笑,他还正儿八经地加了句:“真的!”
这样一个内心防御体系极其彪悍的人,却总是对她使xing子。有时候,虞连翘不由不想,他对她真是挺苛刻的。
到了晚上,她又出来打他的手机,还是一样的提示音——关机。虞连翘非常心虚,因为想着这次是真的伤到他了。可是她应该怎么做呢,如果从头再来,她还是会做样的选择。唉,反正还是错,反正都是于事无补。她开始和自己、和全世界怄气。
过了两天,风和雨都歇了,街上的积水也已退尽,太阳一出来,天又热了回来。
李想仍旧没来找她。虞连翘熬不住,便往他家里打了电话。是他家的老保姆接的,要到这时,虞连翘才知道李想被他爸妈叫去了,前天就坐飞机走了。老保姆把他在北京的电话报给了她,还重复确认了两遍。这串号码虞连翘记在自己手背上靠近虎口那一处,但她一直没有将它誊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洗手做饭洗澡,不久它便消失了。
夜里,虞连翘躺在chuáng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凉席上翘起来的竹篾片子。睡不着,她想起学校里谈恋爱的那些人,很多是兴冲冲地开始,然后又糊里糊涂地结束,真讲不清楚。那么自己和李想呢,这也许只是一场冷战,也许就是一个散场,她不知道。只是觉得,无论怎样都要由他来做这个决定。
高考过后的huáng金暑假,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这期间虞连翘也找过好几件事qíng做,全都是燕秋介绍的。她很清楚燕秋这样照顾她是因为王辰的关系,虞连翘有时并不想接受,但最后还是接受了。她知道,她与他们的关系是不可能完全切断的。
因为做了这几份临时工,虞连翘攒下小小一笔钱,姑姑又正好在霖州,因此她想了很久的出行计划,终于能够实现。
八月二十日下午,虞连翘赶在火车售票点结束营业前买到了一张硬卧票。那时太阳已经不是太烈,她合了伞,伞柄挂在腕间,晃悠悠地往家走。
隔得老远就看见有一个人,侧身靠在她家檐廊的石柱上。她快步走近一点,没想到却是李想。
虞连翘吃惊问:“咦,你怎么在这?”
李想拽过她的胳膊反问:“你跑哪儿去了?等了你老半天。”
虞连翘悻悻地道歉:“对不起,我又不知道你会来。”她知道他是最讨厌等人的,而平时她是绝少让他等的。
李想“嗯”了一声,算是接受她的道歉,但仍冷着脸不说话,拉着她直往外走。
也不知道他要带她到哪儿去,只是急匆匆地迈着步子。虞连翘被他拽着手腕,到后来只能碎步跑着才能跟上他。直到过了青磐街最后一道牌楼门dòng,李想才停下来。
再往前就是河了,浅浅的一湾,水是浊的,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岸边蔓糙丛生,有蝇、有蚊还有蜻蜓在糙间飞来飞去。
他放开她,双手cha在兜里,就这么站着。站了好一会后,猛地开口说:“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先低头?”他转过脸看着她,很苦恼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虞连翘一连声地反驳:“哪有?哪有!”不知怎么的,qíng绪突然间就失控了,她语带哭腔地控诉道:“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一个都不接!这么多天你理都不理我!明明是你……”
这当口,她一下子忘了他们这次是为了什么吵架的,也忘了自己尚欠他一个解释。那压抑了好多天的qíng绪,种种惴惴不安,踌躇思量,全都揭开了。
李想被她这么一闹,反而笑起来:“都怪我?我还差点没被你给气死。”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对她擅改志愿的事早已谅解。
这两个星期里,李想不断地与人吵架,与人冷战。吵到没法吵下去,他只好把自己锁在房里,一个人抱着电脑玩。静下来时就会想起她。心里还是很气,觉得不可理喻。又很难过,因为自己说过的那么多话,她竟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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