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车在楼角,听见她的脚步在楼道里咚咚咚地回响,没一会儿,便见她抱了半米长的一捆纸,从楼梯飞奔下来。
“喂,你小心……”谢尚易出声提醒。
虞连翘冲他扬了扬手,说:“我得走了,改天再谢你。”然后停也没停地跑远了。
谢尚易呆在原地,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她的“改天再谢”并非客套。第二天虞连翘就兑现了她的承诺。
腊月廿七是“临江仙”chūn节前最后一天营业。老板娘在电脑前算着只有她自己清楚的帐目,偶尔有顾客买书付款,也是由她出手处理了。蔡圆圆和虞连翘蹲在地上,清点整理书架底下柜子的存书。手正忙着,蔡圆圆凑到她耳边说:“他们在闹离婚,陈卉有没有和你说过?”
虞连翘一愣,过了一晌,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的秘密是可以告诉给许多人的。
那时她来了才没几天,有个下午,老板娘陈卉来店里。虞连翘也不知为何,陈卉突然就对着她感慨起来:“没个三五年,还真看不清这人到底是怎样。”慢慢地,她就说开了婚姻的种种不如意。以前虞连翘还以为他们感qíng很好,没想到背后藏了那么多的怨言。陈卉在结束倾诉前,补了一句,“我也是想到了,就和你说了,你别说出去。”
这样的事qíng,其实无需她嘱咐,虞连翘压根就没想过要和谁说。真正让她感到迷惑的是,爱呢?她很想问陈卉,那你们还爱吗?或者说,爱还有用吗?
虞连翘在她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坚不可摧的爱qíng。爱也好,qíng谊也好,都像沙筑的城堡,现实的一个làng冲打过来,它们就都垮了,塌了。正因为这样,她会才特别渴望有人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蔡圆圆见半天她不吭声,手肘轻轻地捅过来,“哎,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你中午别叫外卖,天天吃拉面,你不烦,我看着都烦了。我爸待会儿送饭过来,有你一份。”虞连翘嘻嘻笑着向她道了谢。
不到中午,陈卉便收起账簿走了。走之前,给了她们一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年终奖金。一贯大大咧咧的蔡圆圆这次倒没问虞连翘,她信封里装了多少。两人的数额自然不同,虞连翘新来不到一月,连试用期都没过,但中国人总是讲究qíng面,所以陈卉也给了她一份。
快十二点时候,蔡圆圆父亲骑着电动车,送来两个保温桶。蔡圆圆跑到老爸面前接过东西,嘴里埋怨:“怎么这么晚,快饿死了!”
虞连翘远远望着,那一刻,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酸酸楚楚搅成一团,这中间也许还有一丝的嫉妒。
蔡圆圆分汤匙给她,“我妈包的馄饨那是一绝。虾仁豆腐陷,这可得费工夫,托你的福啦。不然我还吃不到!”
虞连翘笑了笑:“你妈妈真好,记得回去替我谢她。”
蔡圆圆一边吃一边说:“我妈倒真是挺好的,那时候我不想读书,要出来做事,她也随我。从来也没有qiáng迫我。你呢?你来这里你妈他们没说什么?”
“我呀,”虞连翘说得一顿,“……哪里有人管我。”
下午店里只剩她们两人,顾客不多,乐得轻松。蔡圆圆把音响接到收音上听音乐调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虞连翘闲聊。
“喂,把你家小帅介绍给我好不好?”
虞连翘正在翻画册,“什么小帅?”
蔡圆圆说:“就那个呀,酷酷的,每次来了就只盯着你看,到现在,话都没和我说过一句。”
“哪个?我怎么不知道。”
蔡圆圆眼白一翻,“虞连翘,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要不稀罕,我可要下手喽。”
傍晚关门前,谢尚易果然来了,蔡圆圆也果真叫住他。叫住后,她又支支吾吾地找不出话,只好明知故问:“你找小虞?”
谢尚易被人戳破心事,腼腆地笑了笑。
“那你得等着了。”蔡圆圆朝里间屋角处努了努嘴,“她躲那边讲电话呢。”
谢尚易轻轻点头,说了句“谢谢”,便悄声地往里走去。接触虞连翘这么久,她从来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像清风一样。这次的电话,虽说是非礼勿听,可谢尚易哪里按奈得住自己的好奇心。他抓了本书佯装在看,其实耳朵早竖起来,就跟开了雷达似的,接收着从她那儿传出的全部讯息。
虞连翘握着手机,一直听着,沉默着,过了一会,才有她的声音。他听她说道:“妈,算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用不着解释。……我难不难过?我难不难过又有什么要紧的。”
听起来很像是赌气,但说到最后,声音却有点哽咽。她把手机拿开,深呼吸两下,这才又说:“我挺好的。都还了,今年没人会再找上门了。你不用担心。你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谢尚易听不到那边的回答。
只听见片刻后,她又问:“那房子剩下还有一点钱,我留着也没用。要不要给你汇过去?”
“……”
“那好,再见,妈妈。”
通话结束了好长一会儿,仍不见她有动静。谢尚易转头去看,却见她手捏着电话,低着头蹲在那里。
谢尚易走到她跟前,也想蹲下来,她却忽然抬起头,“呵,是你呀。”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是表qíng木木的,笑得有些牵qiáng。
“你怎么了?”谢尚易问。
虞连翘摇摇头,站起来,反问他:“你晚上要gān嘛?”
“我?噢,有同学找我打球……不过还没定。”谢尚易琢磨着她的意思。
“打什么球?篮球?”
“不是。台球。”谢尚易不明白她想gān嘛。
她听了,眼睛一亮,问:“那我能去吗?”
谢尚易笑起来,“能,当然能!”
球馆在滨江路的西头。很大一个招牌,写着阳光休闲会所,一楼棋牌,二楼台球。
谢尚易熟门熟路地带她上了二楼。宽敞的大厅里摆着十几张球案,章炜他们已经在靠窗的一张大桌台上打开了。
谢尚易为虞连翘一一介绍自己的同学,他的朋友里,有男有女,男生对她好奇,女生对她防备。对这些,虞连翘丝毫不在意,她来这里,只想把心思抛到别的事qíng上,她心里难过,觉得孤单,不想一人独处着,硬捱下去。
招呼过后,虞连翘就问谢尚易:“那我们开一局吧?”她取下包,脱了外套搁在椅子上,把几支球杆轮流拿在手上掂了掂轻重。仔细挑了杆后,虞连翘走到开球的位置,一撇头道:“十六彩,我先开,怎样?”
谢尚易欣然应战。她挑杆的样子,支杆的架势,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他抱臂静观。
虞连翘开球全然不似女孩子柔弱的力道,球杆击出,轰地一声撞响,十五个色彩各异的球已四处散开,十一号落了袋。她微微扬起嘴角,拿着方块巧粉擦了擦杆头,踱着步找好了下一个目标球。是很直的一个球路,果断地出杆,球应声落袋,而母球几乎定在原位。
谢尚易看得心里非常诧异,她的球技娴熟,对力度、角度甚至回球位置都控制得很好,这样老练,而且气势qiáng硬,与平日的她判若两人。
虞连翘打得很认真,靠眼睛瞄不真切的球,就用杆仔细地测量,一个反弹球,打得不偏不倚,谢尚易不由地拍掌赞了一声。直到一个中仓球,打得略略偏了一点,扣到库边没进。虞连翘满心遗憾地摇头说:“哎呀,果然还是最怵中仓。”
他们连打了三局,谢尚易只胜了一局,正在进行中的第四局眼看着又要落败。
桌台上,虞连翘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黑八。白球离黑八很远,她手握着杆,瞄准击球的神qíng非常专注,但那姿态却是妩媚多于潇洒。上身压低俯趴着,腰凹臀翘,蛊惑人心的线条。球桌边的人看着,不由地眯了眼,而她刹那间出了杆,黑八稳稳地落入袋中。
“赢了!”虞连翘打个响指,抬起身冲他笑道。因这嫣然的笑脸,谢尚易在一众人前大输了一场,却没有一点输了的挫败感。
“你跟谁学的?这么厉害。”他从自动贩售机上买了饮料,拉开拉环递给她。
虞连翘背靠着台案,此刻窗外天色已经全黑,玻璃上映着满屋的灯光和人影。她喝着可乐,缓缓答道:“很小的时候,那会儿我人也就比球台高了那么一点点。我一个哥哥常去玩,我就跟着,他被我缠得烦了,就只好教我。”
正说着,后面突然一只手伸来,按在她肩上,虞连翘一惊,险些呛起来。
伸手的是一个陌生的小个子男人,嬉皮笑脸地对虞连翘说:“妹妹,过来和我们打几局?”桌球馆这样的地方,从来不缺这一类人。虞连翘避不开,谢尚易又护卫心切,一来二去,自然闹了起来。两边人都围拢来,这样一来连保安也惊动。和保安一起来的,还有球馆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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