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又是哪家饭店放爆竹,远远地传过来。风chuī起,头顶的树叶也娑娑作响。他们之间却有奇异的寂静。
虞连翘很想再找点话出来,填一填这寂静。从前,他们在一起时,起话头的都是他,心qíng不好,他说笑话逗她,就连吵架,也是他先发话,吵完和好,当然是他来哄她。
她永远是接招的那一个,出不了招。
虞连翘讷讷地想着,在想得有些乱了阵脚时,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兹兹地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是蔡圆圆打来的,刚要接,她那边已经挂掉。手机屏上显示有短信,虞连翘这才知道,原来蔡圆圆给她连发了两通短信。她居然都没听到,那刚才的安静是假的吧?要不就是自己太紧张了。
“我得回去了。”虞连翘站起来。蔡圆圆在短信里报告,老板娘来了。
“好。”李想点头。
虞连翘终于又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
“等一等,”他忽然开口拦住她,“你把手机号告诉我。免得每次找你,都要费上半天劲。”
虞连翘停下来,老老实实地把数字一个一个报给他。
她捏在手里的机子,仍旧是低端机里最普通的一款,看上去和从前那个并无差别。但他却是知道的,原先那个早被车轮碾得粉碎。
但号码呢?就算sim卡也被压坏了,她还是可以问移动公司要回来的呀。那串号码那是他选的,尾号1325,听起来像一生爱我。其实在他的执意里,藏有一个秘密,11月13日,6月25日,分别是他们初吻与初夜的纪念日。
然而,意义再多,她还是换了新的。
虞连翘见他已经录完号,便挪了挪脚,低声道:“那就……再见吧。”
“嗯。”李想朝她离去的背影望了两眼,便把头仰到椅背后。天是石灰一样颜色。他想,是不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这样的不开心,战战兢兢。
·
虞连翘大步往回走,天还是冷,江风chuī来,chuī过眼角,只觉gān涩得很。没有眼泪,她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容易哭。
应该欢喜才对,为什么要哭?他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只是不在一起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未必你的痛就比别人的深刻——虞连翘一路这样和自己说。
他有没有在看她,她的背影会不会因此显得从容冷静?她在心里傻气地揣测,很快虞连翘想起来,她走的时候,他没说再见。
以前在复兴读书时,每晚李想送她,总喜欢在她头顶拍一拍,说:“那我们明天见喽!”一个轻快的约定,因为第二天必定是能见到的。
进大学后,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到上海,她留霖州,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过得真惨。虞连翘没要宿舍,仍住在家里走读。每回打电话给他,总听李想抱怨,“等死我了,你怎么才打来!”
她巴巴地解释,用的是小店里的公用电话,店老板一直盯着她看。虞连翘不自在,说话支支吾吾。几次过后,她学乖了,买了IC卡,躲在电话亭狭小然而相对私密的空间里,和他说话。可是无论是时间上还是话费上,她都不可能与他煲一锅锅的电话粥。
他们也写信,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信。上课前,课间,或者无聊的大课上,虞连翘在活页纸上写。写下一句或几行,撕下来,存着,得空了继续写,攒到差不多的时候,塞到信封里寄给他。信的内容杂七杂八,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些无聊极了的事。有时候甚至抄书,她记得她抄过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酸得要死。
这封信寄到李想手上是周五,那天电话里,他说:“不行了,你等我!”
第二天他真的回来了。
从上海到霖州,坐汽车要五个小时。虞连翘在车站下客的地方等,九月中旬,正午时分,太阳无遮无拦地曝晒下来,她出了一身的汗。
但看到他从车上跨下来的那一霎,虞连翘真是激动。等候与渴望已经将她填满,犹如火药,他的到来,即是引爆。虞连翘幻想自己应该飞奔过去扑到他身上,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她走过去,对他笑。
“你怎么来了?脸都晒红了,不知道躲一躲?”李想用力地搂她的肩。
“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行李也没有?”虞连翘也问他,手臂紧紧贴着他的手臂。
李想说:“要不是军训,我早回来了。”其实,他开学才两星期,一直在军训,要到下周才正式开课,他却回来了。
虞连翘紧张地问:“你这样走掉,要不要紧?”
“有什么要紧,礼拜天赶回去就行。”
他们在车站前坐公jiāo车,19路上人总是很多,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李想握着她的手。
“你晒黑了。”他说。
“有你黑吗,看,你才黑呢。”虞连翘翻过手背与他比,她也是刚军训过,但只是象征xing地在cao场晒了五天的太阳。
起先,李想倒似认真地与她比,然而蓦地,他拉过她的手,嘴唇贴着她的手心吻了一吻。
“喂,有人看的,这么多人呢!”虞连翘着急,要缩回来。
他却转过脸,看着她,“俏,你说怎么办?”
从这之后,李想开始了两地的奔波。几乎每到周末,他都会过来,然后在周日下午坐车回上海。
虞连翘买了一支极便宜的手机,省外没有校园网可用,他们就发短信。车过盘云岭隧道时,他发短信告诉她,“快来吧。”
虞连翘就赶去接他。知道他一大早出来,到现在肯定什么也没吃,所以她总不忘带上点零食。在回去的公车上,她看他一口一个地吃蛋卷,心里难过,便说:“以后别这样跑来跑去吧?多累。”
李想唔了一声,她以为他是答应了。
没想到他把头耷在她肩上说:“真是累死了,昨晚上赶作业赶到三点。还好,刚刚在车上睡了一觉。”
车子驶过广场,秋日晴朗,凉风清慡,照例有好些人放风筝。李想指着窗外天空上的一个个黑点,对她说:“我才不会让它飞那么远,什么时候掉下去也不知道。”
他的占有yù这样qiáng,时时担心不安,恨不得把她绑在身上。如此的沉溺而依赖。
有时,虞连翘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惊心感觉,她当然知道他爱她,但这爱深重得不似爱qíng的轻盈,而是他的全部感qíng。这么多,如深海汪洋,要将她淹没。
李想继续来,继续走,她的提议,丝毫不能说动他。
回程车,通常是在中午。那样他到上海正好是傍晚时间。虞连翘送他,他坐在车里,她站在车外。隔着大客茶色密闭的玻璃窗,李想说:“下周见。”
虞连翘晃着脑袋,“什么?你说什么?”
李想张嘴,清晰地做嘴形给她看,“下——周——见!”
“哦,好,下周见。”她说。其实说了他也听不见,她笑着与他挥手。然后看着那一格车窗斜去不见,再然后,车尾拐过围墙,消失无踪影。
虞连翘转身出车站,李想发来短信,问她:“你坐上车没?”
她边走边回复:“坐上了。你好好再睡一睡吧。”那天,虞连翘一直走,路过站牌,19路绿色的车身从她身旁开过,一辆又一辆。爱qíng总在最炙烈时,让人感到忧伤。
“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点一下钱,全jiāo给你了。”蔡圆圆站在店门口等她,一看到她人影,就跳起来叫道。
“哦,”虞连翘转头四望,“陈卉呢?你不是说她来了吗?”
“走了,”蔡圆圆发牢骚,“每次来,都像搞突击检查似的。没事,我说你去给我买烤鱿鱼了。”
虞连翘坐下,点着鼠标,看电脑里的销售额。然后,拉开抽屉,清点现金。数了一遍,不对,又从头数起。
蔡圆圆趴在桌上打量她,“你魂儿被勾走啦?说,哪个?前面那个,还是后面那个?”
“三十,四十,五十……”虞连翘只顾数钱,点完纸钞,专心地点硬币。
蔡圆圆夸张地嚎叫:“啊,我可怜的小帅啊!”
“这下对了,”虞连翘在店务日志里,记着jiāo接班的时间和金额,“行,你可以走了。”
营业头一天,本该是她们俩一起当班的,可蔡圆圆无奈又神秘地说,下午有事,说什么都得去一趟。她背上包,掀开挡风帘,要走了,头又钻进来,指着虞连翘嘿嘿笑道:“别以为你逃掉啦,留你明天再招。”
“明天谁招还不一定呢。”虞连翘扬手赶她,“去吧去吧。”
蔡圆圆一走,店里就只剩她,刚刚还那么多人的,哗啦啦一下全走掉了。展示台上的书被翻刮得一片凌乱,虞连翘站起来整理,一摞摞地重新组合排列,像摆拼盘一样。心里却是无由地空落,他来了,他走了,从此他就是她生命里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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