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最惬意的时候,忽然脖子后头一阵凉,有什么东西在触她,真是讨厌。虞连翘嫌恶地挪挪身避开去,可是不一会儿,那东西又贴上来,这回是温温的。
“走开,小龙,”她挥手咕哝,“走开,别闹我。”
“我偏不走。”
虞连翘醒来,缓缓眨眼瞟了瞟抓着她手的李想,呆上一呆,便又闭上了眼。
“还睡?”他原想说“你猪啊”,脑袋闪过她的忌讳,便收住了。
过了一会,李想又开口:“小龙是谁?”见她半晌也不应,便屈指轻轻弹她的额头,“问你呢?”
虞连翘迷糊地皱眉道,“哪个小龙?”
“还不是你自己说的!”
虞连翘愣一愣,睁开眼,“小龙?”她扑哧笑出声来,“你没听错?”
李想郁闷道:“好笑吗?我怎么不觉得。”她还在笑,他凑近了,将下巴搁到她肩窝威胁道:
“喂,你到底说是不说!”
“说,我说,小龙呢,是我以前养过的小láng狗,长得——喏,就像你这样!专会使坏……”
李想佯怒掐她,虞连翘在他手下摇来摆去。她越是挣扎,李想越是不肯放开她,呲牙咧嘴地一下咬在她的耳朵上。
“天,你还咬人!我家小龙还都不咬人呢。”虞连翘夸张地叫道。
李想对此的回应,却是在齿间慢慢磨她耳垂上的细ròu。
虞连翘只觉半边身体都麻了,“老大,好了,求你了,好了,我错了。”
“说你哪儿错了吧?”
“我不该指桑骂槐——说你是小狗。”
李想在她耳边轻言慢语道:“这个,我倒无所谓。问题是狗就狗呗,叫什么龙,还小龙,脸皮真厚。”
虞连翘横他一眼,“有你脸皮厚吗?”
李想侧头吻她脸颊,笑着说:“还真是没有。”
他嘴唇温柔地碰触她,唇边硬硬的青须擦蹭着她的皮肤。虞连翘不禁转过眼,与他四目相对。他们俩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这乍然而来的亲密,分外地令人心旌摇dàng。于虞连翘仰起头回吻他。李想欺身上来,两人在软软的沙发上,一同陷了下去。
林芬芳就是这时出现的。
他们大概投入得有些忘乎所以,以至于连钥匙转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忽然间,门开了,往后一摆,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撞响。
虞连翘吓得一个激灵,掩耳盗铃地闭上眼,一动也不敢动。李想倒是镇定,伸手将虞连翘的衣服拉扯好,又安抚似地在她肩头按了按,然后站起转过身,叫道:“妈,是你——”
林芬芳“嗯”地应了一声,大约还点了个头,便似眼前什么事也没有般地,拖着行李箱进了左手边的房间。
他们母子两个的反应是如此平淡、冷静,比所有日常见面的招呼更为平淡、冷静,好似只有虞连翘一人沉浸在这戏剧化的遭遇里,无法动弹。
就像此刻一样,她坐在林芬芳面前,如活化石般,无法动弹。
“你不用怕我。”林芬芳开腔道。
虞连翘连忙否认,“没有,阿姨,我……”
林芬芳看了她一眼,管自己继续说下去:“我想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怎么管李想。他父亲倒是想管,不过不知道要怎么管。李想呢,脾气bào,像他爸,xing子冷——像我。”
虞连翘对这总结深为认同,面上不敢表露,心里是猛点头。
“你们的事,他和我说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认为我……”林芬芳说着一停,想起当时他用那样警戒、质疑的眼神盯着她,好似她是多yīn狠恶毒的女人,这无法不让她感到寒心。
“恋爱又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人年轻时总是比较容易相信些什么,往后?往后可是想信也难……他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反对。”她淡淡地笑了笑。
这张脸凝结着成熟女人所能有的最好的风韵,虞连翘定神看着,心里不禁有疑问,她到底是对什么感到无奈?是长大了的儿子,还是自己的人生?
“你的事,我也知道一点。”在片刻的静默后,林芬芳忽然又开口。
话锋陡转,虞连翘心里一紧,不知道她接下去说的会是什么。
“我们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我和李想父亲都是白手起家,这点你要明白。现在的qíng况是这样,”
林芬芳转过脸直视她,“你在这儿,他就不想走——”
“走……走哪儿?”虞连翘迟疑地问道。
林芬芳挑眉,“看来他提都没对你提过。慕尼黑工业大学,名单都定下,就差公示了,可他硬是给拒了。他父亲本来就不赞成他读建筑,能去德国,自然好些。本来以为是铁板钉钉的事,结果他一句话,说不去就不去了。实话说,我们很失望。”
虞连翘太阳xué突突直跳,脑中一片空茫。她轻声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没和我说。”
“算了,过去的再提也于事无补。只不过呢,”林芬芳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机会经不起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失。在我看,人生就好比一场马拉松,你停脚不跑,别人就把你甩到后头去了。我以前这样告诉他,现在也这样和你说。”
林芬芳话到此处,停了下来,像是给时间让虞连翘领会她的意思。
虞连翘又怎会不明白。在林芬芳譬喻的马拉松里,她是早被宣告出局了的。一个没有希望赢的人,却要把她的儿子也拖扯下来。这是他们万万不会允许的。虞连翘垂眼望着地,真希望这地或墙或无论哪里,能有个dòng,可以让她倏地钻进去遁走了事。
“你们在这年纪分不清什么重要、什么不是那么重要,既不知道什么东西该抓住,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先放一放。不过这些,我们知道得很清楚。”林芬芳微微一笑,看向她,“李想他是有些死心眼的,我想,你肯定会比他懂事一些。”
虞连翘与她对望一眼,匆匆低头,“我知道了,阿姨……我先走了。”
“那好。”林芬芳不紧不慢地说,“我希望这几天有时间你能和他谈一谈。”
虞连翘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李想家的。站在逐层下降的电梯里,她只看见那cháo得发糊的镜面上映着她仓惶焦躁的面孔,身后左右,无处不是。
第35章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除了天气势不可挡地热了起来,虞连翘上课下课,一切生活都按部就班地延续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内里的胶着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期间,李想依旧没有音信。qíng况明显不对劲,但虞连翘就像拖着绝症不肯就医的病人一样,只在心里不断地设想着、酝酿着,又反复地犹豫着。病人等待死亡,她等一个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刻到来。
周六早上,她仍像往常一样把材料字典往背包里装,沉甸甸地一提,才想起自己已经跟辅导员说过,厉家明那里的事她没法做下去了。她用了一大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和辅导员解释,自己如何的没时间,学年奖学金对她如何的要紧,眼看就要期末,不花功夫就没指望了。她脸上露着极为难的表qíng,辅导员当然也只能挥手说算了。
既然不用去见厉家明了,那一背包的书,她一册册地又取了出来。最后拿在手上的是一本《英汉大辞典》。厚厚的,有些旧,她用杂志的内页包了封面。这本字典,是李想送她的。
在一起第三年的qíng人节上午,他们约了在市图书馆碰面。那天碰巧是星期天,图书馆门前开放书市。他们拉着手穿行在人群和书摊间,李想问她今年想要什么。她对他笑笑说什么都不想要,顺带鄙夷他崇洋媚外过洋节。李想可不容易被她唬住,于是两个人杵在书摊前,愣是就节日的意义辩论了许久。最后虞连翘招架不住,往摊上一指,说:“好好,就它了。”
“还有比你更没qíng调的人吗?”抱怨归抱怨,李想到底还是买了。作为礼尚往来,虞连翘给他买了本西西的《看房子》,也是旧书,港版的,卖得极便宜,但是挺罕见的。
不知道这书他看完没有,是带到上海去了,还是扔在家里呢?虞连翘这样想着,便将那字典仍旧塞回了包里。
她提着包,出门直奔车站,在那里,坐上了最近一趟去往上海的客车。
车到上海已快下午一点,虞连翘问路人,看路标,摸索着从地铁转乘公jiāo,最后终于到了T大的西门。这所久负盛名的百年老校,她是第一次来。进了校门,虞连翘却没有半点好奇参观的心思,只在想这时他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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