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步步地迎面bī近彼此,好似往日的爱与怨纷纷拔出了剑,决战在即。虞连翘心里一片慌乱,她以为自己会撒腿跑掉,她以为自己要哭了,喉间发涩快要尖叫出来。
然而她都没有。近至咫尺时,虞连翘站定,只对面前的年轻男人说了一声:“你好,李想。”
虞连翘曾幻想过许多遍,许多种他们重逢的qíng景。
如果再见到他,她要怎样?要为自己辩白吗?向他解释?或者质问他——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冤枉我?也许一言不发,从此陌路。
有一天,他会明白她的委屈吗?会体谅到她的无奈吗?她想过很多。
若他日与你重逢,我该如何向你问候?以沉默,以眼泪。
百结柔肠,怨尤无端。她能说些什么?
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她却只对他说了一句最最平淡的话,就像问候一个最最陌生的人。
脸上是不是还有一丝微笑?虞连翘自己也不知道,她非常木然地侧过身体,准备与他擦肩而过。
谢尚易走在她前面,听到她与人打招呼,便转过身来。虞连翘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自己刚踏出一脚,就被李想拽住了手臂。谢尚易见她脚上一晃,整个人往后仰,连忙也伸手去扶她。
就这样,狭窄的楼梯上,李想与谢尚易各拉着她一边的手臂。
“真的是你!”李想没料到自己一回来,就遇见了虞连翘。他死死地望住她,语气不轻亦不重:“虞连翘,你不介绍一下吗?”
“让我走。”虞连翘试图从他手中挣脱,却被他捏得更紧,她又说:“让我走,好不好?”
李想轻笑着,他分不清是在与她较劲,还是与自己较劲。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又有人跑上了楼梯。是一个女孩,显然是冲着李想来的。在见到虞连翘时怔了一下,笑着说:“连翘?真巧!”
虞连翘也笑,说:“金菁,好久不见。”
这一刻的气氛比之前更为糟糕,虞连翘能感觉到李想的手松了一下。她转头看着他,低声说:“让我走吧,李想,求你了。”
李想终于松开了手。这场古怪的相遇与对峙终于结束。那叫金菁的女孩并没有出言留她。
乍从温暖的热气蒸腾的店里出来,冷得人牙关打颤。虞连翘跟在谢尚易身后,说:“累了,快些回去吧。”
“你上来,我带你,”谢尚易话一折,“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事。”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呢?”虞连翘问他,而后喃喃道,“有时候我觉得,人越长大,认识另一个人就越累。他想了解你,你也想了解他,可是怎么了解呢?跟别人说自己?有些你不想说,有些你不好意思说,有些又不值得说。要是能像照X光片那样就好了,刺啦一下,彼此看个清楚。”
“你真是悲观。”过了一会,谢尚易又迟疑地开口道,“刚才那人是你以前的男朋友?我没猜错,对吧?”
“嗯,你没猜错。”虞连翘说。
这个晚上,他知道了,虞连翘曾谈过一次恋爱,从高二的秋天到大一的夏天。她说,开始时,他救了她,后来,后来的事,她没说。他只知道,他们分手了。
感qíng已经过去,就没必要再去纠结。谢尚易说服自己,谁会没有一点过去呢?
十八岁的少年志得意满,总是认为,凡是自己想要的,必定是会得到的。重要的是,找到自己想要的。
曾经的李想,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后来,他再没有这样的自信。
寒夜里,他狠狠地踩着油门,将一辆银色捷豹开得飞快。正要过越江大桥时,红灯亮起。他刹住车,心里莫名地恼火起来。
“谁又惹你了?”金菁暗暗探头看他的脸色,“想什么呢?一晚上都不说话。”
“没什么。”李想淡淡地回道。这个红灯还要等上很久,他降下车窗,头伸出窗外呼吸那冰冷的空气。
前方是一柱又一柱的路灯,高高耸立,延伸到远处的远处,那光亮在暗夜里显得极其辉煌。而桥下是平静无波的江水,看不出是清是浊,只是茫茫的一片。
李想问过自己为什么是她呢?——因为她漂亮?还是因为她漂亮却落魄?
这一刻,他觉得根本没有为什么。只是注定了。
那样一个巧合,就发生在这座桥上。
第4章
十七岁那年的8月29日,李想在空中过了近二十个小时,终于从德国法兰克福飞抵北京,然后转回了霖州。
夏天里,他父亲李剑华接了投资商的邀请,去德国考察,一并谈谈增设工厂的事qíng。借着假期无事,李想跟着他第一次出了国,游历了大半个欧洲。只是暑假接近尾声,李剑华的事却仍旧没个完结。李想只好拿着机票和护照一个人先行回国。
长途飞行让他觉得疲倦,但疲倦中又隐隐有些欢欣,大概是一种独闯天涯的快意,连同这一整趟的欧洲行,在他心里激dàng起一种经受了历练的富足感。
下了飞机,他背起苔藓绿的杰克láng爪登山包,轻轻松松越过了等候行李的人群。一出机场,热làng立时袭来,幸运的是等计程车的人并不多。
路面宽阔车流又少,的士走得很快。李想坐在后座,摊开胳膊伸长了腿。夏日上午十点的阳光qiáng烈刺眼,他又从包里翻出了墨镜戴上。环城的高速路哪有什么风景可看,没多久他就闭上眼休息了。
车进入市区,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走走停停。又一个红灯,李想抬手揉着太阳xué。即使年轻,坐这么长时间的飞机也免不了头痛眼胀。
忽然间,座前的司机拔高音调叫起来:“那女的要gān嘛?看!不会是要跳江吧?”声音里是万分的惊诧。
李想睁开眼。原来车已经到了越江大桥前。
他顺着司机的手指,透过窗户,看见了一个瘦削的身影。长发披散,短T恤,短裙,球鞋,脚步虚浮踉跄。但是前进的方向很明确,一直往桥的边沿走去,慢慢地一只脚抬起,很清楚的,她是要爬上栏杆,她是要跳下江去。
据说,每年总有那么一二十个人试图从这座桥上跳江自杀。李想在本地的新闻报道里时有耳闻。但现场亲见,这是第一次。极热的天,这当口桥上竟没有别的行人,只有她。也没有人下车,难道没人看见吗?
这车上司机还在那里啧啧叹奇,李想已经推开车门。跨出半步后,他猛然一凛。这个人他认识!他撒腿飞奔过去。
那女孩已经双手撑在栏杆上,一只脚踩着石面的雕刻,另一只脚正要往栏杆上蹬。李想在奔至的瞬间迅即将她按住。
被制住行动的人反shexing地叫喊,但喊声嘶哑,她死命地挣扎,但力气微弱。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虞连翘。
李想将虞连翘箍到自己的双臂间,拖着她回到车里。司机看着他们直愣神,李想冲他嚷道:“快走啊!还停着gān嘛!”
剩下的路程里,虞连翘犹如砧板上的鱼,在待死前做着徒劳无望的反抗。李想只能死死地压着她。后来,她终于不再动弹,她累了,长长地喘着气。
李想背着包,扛着她,下了车,上电梯,出电梯,进了家门。
那日正好是星期天,他的爷爷、奶奶,还有保姆全去教堂礼拜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把虞连翘放到沙发上,随即进洗手间拧了一条湿毛巾。出来时,看见她蜷着身体,缩在沙发的一角,李想走近,才发现她在簌簌地发抖。被捡回家的流làng猫也就是这个样子,竖着毛,身体细细、细细地颤抖。
李想蹲在她面前,轻声地叫她:“虞连翘?”她没应。
“虞连翘,你怎么了?”她还是没有反应。眼睛像失焦了一样,看他,但穿透他,看不到他。
她看起来很不好。不,是非常糟糕。左额角肿起了一个小包,肿块下还有一片擦伤,有丝丝的血渍。嘴唇一圈唇膏染开了,看起来污污烂烂的。
李想拿着湿毛巾要替她擦一擦,刚一碰到,虞连翘猛地叫起来。哑然不变的叫声“啊……”,听着凄厉极了。但除了凄厉,没有透露任何更多的信息。
李想有些着急,想让她不要叫了,但他的呼唤,他说的话一点也不起作用。她听不见。李想无奈地伸手捂她的嘴,哪知道,手一到她唇边,就被她咬住了。
她咬得极狠极狠,好像要拼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
“靠,有没有良心啊!”李想吸着气,想把手从她嘴里拽回来,却拽不开。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那愚蠢的东郭先生,面前的虞连翘不仅是láng,还是一条犯了神经病的,发疯的láng。
李想用另一只手去掰她的下巴,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从她的牙下救了出来。惨不忍睹的齿印,两颗犬齿咬合处已经渗出了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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