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带话的人一回到长机,不出一天功夫,整个长机厂家属区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了厂五车间夏师傅的女儿在市里偷东西被抓,夏家丢人丢大了。夏师傅黑着一张脸进城把女儿领回家后,反锁着房门把她往死里揍了一顿,凄厉的哭声持续了好久。
夏家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秦昭昭也和一帮小孩子跑过去探头探脑。夏琴的哭声听得她心惊ròu跳,想起自己也偷过明信片,幸好没被抓住,否则……她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挨过父亲的一顿bào打之后,夏琴回到学校上学时,再不是以前那个神气活现的小女王了。她总是低着头不跟人说话,而班上的同学也基本不再主动跟她说话,因为家长们差不多都叮嘱过不要跟那个偷过东西的同学玩。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品行有污点的孩子接近,生怕他们会跟着学坏。
夏琴以前经常联合班上的女生孤立不听她的话的同学,比如秦昭昭,现在却轮到同学孤立她了。秦昭昭其实挺同qíng她,但她不敢表露出来,怎么可以同qíng一个做小偷的人呢?
1994年的夏天,秦昭昭从长机子弟学校小学毕业了。
她是长机子校最后一届毕业生中的一员,次年长机子校就关闭了。关闭的原因主要有二,一则计划生育基本国策开始渐见成效,人口出生率的降低造成学生生源的逐渐减少,在长机子校就读的小学生一年少过一年;二来长机子校很多老师都不是师范毕业生,只有普通高中或初中的学历,教学能力比较薄弱;综合两方面的原因,市教育局决定关闭这所厂矿子弟小学。在校的小学生们都被分流去了附近几所公立小学。
长机子校的两排校舍从此闲置,学校正门和相连的长台阶随后不久还被推平了,成为一处厂职工集资建房的宅基地。建房时的打桩声、机器轰鸣声,取代了昔日童音朗朗的读书声。
童年的日子,就这样从时光的指fèng里悄悄溜走了。
【第二卷qíng窦初开】
1
在长机子弟学校毕业后,秦昭昭终于也要去市里念中学了。
原本是可以不去市里念的,因为东郊这一块属于市丹阳区,区里有中学。按市里几所中学的名次排下来是第八中学,简称八中,方便郊区一带居民的孩子们入学。八中就在长机厂附近,厂职工的孩子大都是读完长机子校后直接进八中,上学很近很方便。
但是秦昭昭的小学毕业考试考得很好,分数线上了市二中的录取分数线。市里一中二中这些名次靠前的学校都是众所周知的好学校。在长机子校这种厂办学校,因为执教人员多数没有师范学历,教学能力不高,教学成绩也就相应的不高,每年小学毕业的学生中没几个能考上市一中二中。秦昭昭的成绩既然能进二中,父母没理由不送她去。
左邻右舍听说了也都夸秦昭昭是个会读书的小孩,能考上二中这样的好学校。好好把书读下去,将来也去北京上大学。
在长机地区会读书的孩子很少。一来厂矿学校软硬件方面的条件不好;二来小孩们从小都是放羊似的野生野长,玩野了心对学习就不感兴趣;三来,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作为普通职工的家长们多半对孩子们没抱什么很高的期望。
在孩子的学习方面,他们大都采用随波逐流的态度:你会读书呢我就替你缴学费,你不会读书就算了,和父母一样早点进厂当工人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工人们能靠的自然就是工厂这棵大树。长城机械厂年年都会内部招工,解决一批又一批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对于在工厂gān了一辈子没什么远见的工人们来说,孩子如果不会读书考不上大学,那么进厂当个工人这辈子也算端上了铁饭碗,也就差不多可以了。老百姓过日子,有口太太平平的安乐茶饭吃着就心满意足。
秦昭昭小学毕业这一年,小丹姐姐正好从厂技校毕业,被分在五车间当学徒工。至此,她们一家五口人,父母和三个孩子全都是厂里的职工了。长机厂很多职工家庭都是如此,有些是三代人都先后在厂里工作过,可谓是工人阶级的“上阵不离父子兵”。虽然这两年厂子的效益明显不如以前那么好了,但无论如何厂还是国营大厂,职工们还是想方设法把自家够年龄参加工作的孩子弄进厂里当工人。不图别的,就图一个公家单位的稳定可靠。
小丹姐姐两年前好不容易考到厂技校三十个招生名额中的一个时,周家开心地摆了几桌酒席请亲朋好友来吃饭,周伯伯喜气洋洋:“好了,总算最后一个孩子的工作问题也解决了,这一份cao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厂家属区的孩子们自幼在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都知道自己将来如果不会读书也有机会进厂当国家工人,对前途没有太大的担心,学习方面自然就不会用心。只有极少数的孩子会对学习有兴趣,静得下心攻读课本。前几年邻居李伯伯的儿子高考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虽然不是清华北大之类名校,却也轰动了整个厂家属区。因为之前厂里几个考上大学的孩子都没有考到北京的,作为第一个能去首都北京上大学的大学生,他着实为他家带来了一抹荣耀的光彩。
秦昭昭既然表现得这么会读书,秦妈妈希望自己的女儿会是下一个考去北京上大学的人,于是拿定主意舍近求远,送她去二中报到了。
秦昭昭在市二中上初中后,每天自己骑着家里那辆二八式旧单车去上学。乔穆从市实验小学直接升了市实验中学,也是每天自己骑车去上学。两个人上学是同路的,因为从近郊的长机厂进城只有一条公路。骑上十分钟进城后,再南北分开各有各的方向。上学放学的路上,秦昭昭经常能遇见乔穆,他骑着锃亮崭新的单车,幼鲨破làng般灵活地飞驰在柏油路面上。白衬衫在阳光下湛白无比,他看起来永远是那么gān净清慡。
莫名地,秦昭昭每天开始期待在马路上与乔穆的偶遇。每次只要一见到他,就会下意识地保持车速,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走。车轮在铺满阳光的马路上滚动着,心在胸腔里跳动着,扑通、扑通、扑通……
在十二岁的年龄,由童年迈向少年,懵懵懂懂的秦昭昭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看到乔穆就会心跳如鼓。她只模糊地知道,她很喜欢在马路上遇见乔穆。只要看到了他,这一整天的心qíng都会特别的好,特别的愉快欢畅。
虽然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甚至,也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
上初中后,秦昭昭有段时间看了很多童话故事书,《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等等。小女孩子都是喜欢童话的,她也不例外。十分向往故事中那个纯净美好的虚幻世界,尤其向往那个世界里英俊高贵的王子。而让她心目中虚拟想像的王子形象、得以丰满立体呈现的——是乔穆。
当然是乔穆,只能是乔穆。在秦昭昭有限的生活圈子里,乔穆是生活得最高贵的同龄人,他就是她眼中当之无愧的王子。
乔穆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这个小上海人,完全不像长机地区的孩子。如玩沙子、打泥巴仗、跑去小河里游泳,爬到树上掏鸟窝等男孩子们乐此不疲的玩耍游戏中,从来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练琴,偶尔会跟着父母出来散步,在那条环厂家属区的大马路上走一走。
乔副厂长一家三口出来散步,朝他们打招呼的人很多。乔厂长也会很客气地让儿子叫人,乔穆用非常标准流利的普通话,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地挨个叫,这在厂家属区中是独一无二的。
那时候普及普通话的概念很淡,尤其是在这个小城近郊的国营机械厂里,职工们大都是当地人,都说一口当地方言,连带孩子们也全是满口乡音土话。甚至以前长机子校上语文课,老师点名让学生朗诵课文时,都有人竟用方言来念,让老师哭笑不得。普通话除了在电视广播里听到外,现实生活中就只是在某些重要场合,由领导们不甚标准地用来宣布某些决策或是做报告,所以当地人把说普通话戏称为“打官腔”。
乔穆的普通话是他妈妈教的,穆兰从小教他说普通话,他的发音非常纯正,不带丝毫当地方言的口音。他说得一口如此标准纯正的普通话,让一路遇到的人都夸赞不已。异口同声说这个娃娃的官腔打得好哇,将来一定也是要做官的。
夸他的人当中,也有秦昭昭的妈妈。秦昭昭那时就跟在妈妈身边,听到乔穆用那么好听的声音说着那么好听的普通话,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方言口音难听死了。她妈妈叫她叫乔厂长伯伯时,她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张嘴,只是涨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虽然低着头谁也不看,秦昭昭却无比清晰分明地感觉到,乔穆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像蜻蜓在莲瓣上地轻轻一点,很快就转开了,是疏疏落落毫不挂心的一眼。但是她回到家,直到夜里入睡,心还依然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怎么睡都睡不着,她gān脆开了灯,拿出语文课本来默读。她决心要像乔穆一样,说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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