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女人_亦舒【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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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孩子——”

    “其实母亲们永远把孩子们当婴儿,汤姆已经十一岁半,他很成熟很有思想,你根本不用照顾他,事实上他已可以照顾你有余。”

    “这倒是真的。”我颇觉安慰,“他很懂事。”

    “他说你完全没有朋友——”他抢着说。

    “你知道人们对于离婚少妇的看法,来约会的男人不知凡几,大都没有任何诚意,名正言顺地想在我身上揩一把油——第一、我年纪这幺大,应当想得开。第二、离过婚,经验丰富。第三、独居,'行事'方便。很少有男人真想了解我、关照我,做一个真正的朋友。”说完我连忙补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他说,“讲得有道理——牛排好吃极了。”

    我问:“你可结过婚?”

    “没,从来没有。”他说,“标准长期王老五。”

    “我想你大概不了解。”我叹口气,为他添上咖啡。

    “我了解,你屋子收拾得象医院。”他看我一眼,“香港又不只你一个人离婚,何必耿耿于怀。”

    我勉qiáng地笑。

    “你仍然很年轻,你知道吗?如果不明内qíng,我真会以为汤姆是你的弟弟。”

    “他是个可爱的男孩子。”我再微笑,“我为他骄傲。”

    “他也很为你骄傲。”林说。

    “真的?”我松一口气。

    “离婚的女人很少象你。她们多希望立时三刻抓住个更好的丈夫扬眉吐气。她们心里惊惶,不能适应独立的新生活,但又向往自由,所以离开不合理想的丈夫,倒不是她们的年纪与身份使男人害怕,而是她们那种急躁的心qíng,有谁愿意为猎物呢?男女都不愿意——你明白?”

    我放下咖啡:“我倒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件事。”

    “你想想是不是。”他笑了。

    “是,男人也有苦衷。额外的责任,加倍的耐力,家人缺乏同qíng。林林总总,市面上既然有其它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子,除非qíng有独衷,我们很难再获得机会。我一向只觉得离婚是使我脱离不能共同生活的男人,而不是使我可以嫁个更好的对象。”

    他注视我,非常了解的样子。

    “我其实并不如汤姆说的那幺自卑。很多十八岁的女孩子也坐在家里看电视。一个礼拜只有七天,如果要乱上街,相信在以后的十年内我尚不需担心,我只是觉得没有这种必要。寂寞,是,但你林先生也必然有寂寞的时候,你不能一静就上舞厅……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

    他微笑,旋转杯子,他是个最佳听众。

    十点钟他告辞,谢完又谢。多一个友人没有坏处-也没有什么好处。这是我看淡朋友的理由。她们对我的生活不起影响。爱人,爱人又不同,但我现在正准备全心全意地爱汤姆,不想分心。

    汤姆打电话来问:“妈妈,林先生之夜发展如何?”

    “你像三姑六婆,汤姆。”

    “爹爹说如何你肯再婚-妈妈,你到底还打算结婚不?”

    “是!我打算再婚!当时机再来的时候-别迫我好不好?”我尖叫,“当有合适的人,适当的-”我摔下电话。

    一分钟后电话铃再响,汤姆说:“妈妈,你不必歇斯底里。”

    “谁教你那个字的?”我问。

    一星期后,我在门口看到两盆绿色植物,我捧进屋里头去小心照料,我不知道是谁留给我的,我的神秘朋友实在太多。最有可能是汤姆。

    我屋子里的确需要一点绿色,添增生气。

    再过一个星期,门外多了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全白鹦鹉。

    我打电话给汤姆,他父亲说他去露营已有多天了。

    “他怎幺会有钱买鹦鹉?”我问。

    “他一向有很多零用钱。”他父亲说。

    “汤姆回来时叫他与我联络。”

    “是。”

    鹦鹉不比植物,我买了好些小册子来读,既然汤姆神秘地把鹦鹉寄养在我这里,我就得把它照顾得好好的。

    周末,在屋里看杂志,忽然想起半个月前那个约会。那个年轻的理工学院姓林的讲师,他约了什么人出去散心?他的女学生,他的女同事?幸亏我一上来就把话说清楚,免得他以为我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

    时机还没有到。我想:《圣经》上说的,什么都有时间。不要催促,急也急不来,我又翻过一页书。

    我在等汤姆,他说好星期六来。

    门铃叮当一声,鹦鹉说:“叮当!叮当!”

    我去开门,汤姆双手捧满露营工具。“对不起妈妈,我刚自营地回来!”

    “你去了几日?看你那一头一脸的泥巴!你看你!”

    “你几时买的鹦鹉?我最喜欢鹦鹉了。”他进去逗鸟。

    “不是你送给我的?”我瞠目问,“那幺是谁?”

    “或者是林先生,”汤姆说,“如果你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辈子只好以花花糙糙聊表心意。”

    我失笑:“怎幺会是他?”

    “更不可能是我爹爹妈妈,”汤姆摊摊手,“你一辈子只认得三个男人。”

    “林先生的女朋友都着呢。”我说,“他送鸟送花给我gān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汤姆说。

    “所有儿子都觉得他们的母亲最美。”

    “不一定,弟弟就天天叫他妈妈为'肥婆'”。汤姆在淋浴。

    我把他替换的衣服取出来放在chuáng边。

    “我有林先生的电话号码,我去问他。”汤姆说。

    我看着他打电话。

    汤姆应对如流:“是……不是你的?你当真没有送过鹦鹉?哦,那幺我弄错了,抱歉抱歉。没什么,没什么事,有空请我看电影?我们改天再约吧,再见。”

    我并不如他那幺失望,如果男女关系正如十一岁半的汤姆所想的那幺简单-介绍认识就可以结合,那认识何其美满,可是这些东西是谁送的?

    汤姆说:“你有一个神秘仰慕者。”

    “相信是。”

    “有没有收到过qíng书?”汤姆问。

    “没有,”我煞有介事,“他是一个君子,极斯文。”

    三天之后,我在电梯口遇到林先生。他身旁站着一位小姐,美丽的小妞。由此我可以肯定送鸟儿的不会是林先生。

    但是每隔一个星期,门外便多一棵植物。我留张便条在门口,写个“谢”字,加一句“请勿再送,无功不受禄”。

    汤姆说:“如果是看门的老头子,就大煞风景了。”

    我笑笑。

    我开始留意身边各式各样的人,可是一个“疑犯”也没有。

    生活好象变了,变得比较有生气,仿佛有人在暗中留意我的举止行动,我仍是被关心的。出门的时候我会在身上加一下工-或者有谁在留意,即使是看门的老伯,也不能让他失望。

    我好象轻松活泼起来,喂鸟的时候chuī着口哨,为盆景淋水时哼着歌。

    我跟汤姆说:“喂,你看,又多长两片叶子,我发觉叶子是成双成对长出来的。”

    汤姆问:“你的chūn终于来了?”

    “去你的!”我说。

    我搭电梯的时候也哼着歌。遇见林,林笑问:“可人儿,怎幺如此愉快?”

    我回笑:“天气这幺好,我还年轻,为什么不笑?”

    “可人儿,我们去看部电影如何?”他笑。

    我眨眨眼:“别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小姐,我可以请你去看部电影吗?”他正颜地说。

    “可以,只是我已经约好我儿子。”我说。

    “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林建议。

    “好得很。”我答应下来,“我去换衣服,转头见。”

    回到楼上,我问自己,咦!我是怎幺答应他的?不要紧,既然答应了,不妨去一次,他又不会吃掉我,我又不打算追求他。

    我与汤姆一起在楼下与林会合,我们看了场dàng气回肠的文艺片,汤姆差点没睡着,每隔三分钟便喃喃地说:“闷。”

    我低声道:“想想我陪你看那些三流球赛,难道我没有闷到一佛出世?”

    他说:“嘘!”

    我叹口气。我再爱他,他还是个儿子。他无法代替一个爱人的位置,与汤姆一起,我永远输,因为他是儿子,我是母亲,生他下来,叫他吃苦,实在不应该,现代父母的观念与过去完全相反,因此处处委曲求全。

    看完戏我们挤到快餐店去吃汉堡包。林拼命解释,“其实我们的经济qíng况尚好,不至于这糟糕,我们可到一间稍微象样的馆子去坐着吃。”

    我说:“多年来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兴趣——”

    汤姆说:“是是,你为我牺牲得很多,我知道。”

    我问:“我用了'牺牲'这两个字吗?我有吗?”

    “你别否认了,你把自己囚禁在一个叫汤姆的牢监中,又享受又痛苦,你算了吧,你。”

    我问林:“听听这种口吻,是不是十一岁半的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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