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慢慢地闭上了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揉揉僵硬的腰,蹒跚着朝楼下走去,不再管不知所措的莫飞。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禁不住吓,也受不住罚了。看来,是时候辞职去乡下享享清福了。
叶修泽是在二十分钟后知道了叶家发生的事,当时他的心qíng绝对可以用勃然大怒来形容。他没办法忍受自己崇拜了这么多年的人,立志不论用什么方法耶要超越的人,居然会是这么的肤浅!
摔了电话,叶修泽一脚踹开了旁边病房的门,砰地一声巨响,门撞到墙上又飞快地弹了回来。
他死死地握住门把手,手背上青筋爆出,咬牙切齿地怒视着那个自从照过镜子就躺在chuáng上不吃不喝,也不肯接受治疗的“焦炭”状人。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叶文彰不是qíng深意重吗?连惜不是倔qiáng不屈吗?为什么忽然一切都变了?
叶修泽几步走上前,也不管连惜浑身的伤口,狠狠地握住她纸一般瘦弱的双肩,拼命摇晃着,“你给我起来啊!装死给谁看?!我叔叔不要你了!他去找别的女人了!喂,连惜,你真的不在乎吗?!你甘心一辈子当个丑八怪吗?!”
他嘶喊地喉咙都哑了,整个病房里都是他的声音在回响,仿佛天花板都跟着在摇动。
然而,连惜始终一动未动。
她木然地神色好似一盆冷水,对着叶修泽兜头浇下,让他登时就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地放开了钳制住连惜的双手,退后一步,又一步,困惑地一点点摇着头。
不,不对。
叶文彰不是这样的人,就算移qíng别恋,也该是在确定连惜安好的qíng况下。
而连惜的反应也不对。她就算对自己的人生彻底绝望了,也不该如此淡然地面对叶文彰的变心。
除非……除非这个连惜是假的!
眼前好似闪过一道白光,照得叶修泽脸色骤变。他用力砸了下桌子,转身便冲出了病房。
后面发生的事,好像在印证了叶修泽的猜测一般。
当天夜里,终此崖下又打捞出一个与连惜年龄相近,可是腿摔断了女孩。身份未明。
次日清早,终此崖附近的农家找到一名与连惜年纪相近,疑似毁容的女孩。依然身份未明。
次日中午……
当第一个疑似连惜的人出现时,叶修泽还能淡定,可是接二连三的出现比自己身边这个“连惜”更像“连惜”的人的时候,叶修泽终于忍不住了。
他没有通知刘秉承,偷偷带着连惜回了中国,却没想到正中了叶文彰的圈套。
“找到了?!”黑暗的房间里,叶文彰咻地张开双眼,一对眸子简直比外面的辰星还亮。
“是,可惜让二少爷跑了。”平板的汇报声响起。
“……没关系。”叶文彰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挥挥手道,“你先出去吧。”
“是。”
随着门被从外面完全带上,叶文彰闭上眼,静静地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中,微微喘着气。
幸好是在灯光昏暗的办公室中,那人也看不到他指尖的颤抖,也看不到他曾经一度想站起来,可是双腿竟抬不起一点力气。
连惜啊……他的连惜,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了。
一股qiáng烈到无法忍受的酸涩感凶狠地冲入喉头,然后又迅速蔓延到了鼻尖,眼眶,最终化为了一片濡湿,流淌在男人俊挺的脸上。
叶文彰一手捂住眼睛,成年后头一次这样放任自己流泪。
如果说连惜舍命相救是拿银针沾着他的心头血,在他的心底刻下了一个纹身;那么,连惜的下落不明无异于是拿了一把锋利的刀,将心头那一片刻着她名字的ròu狠狠削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里仿佛烧着一把火,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焚骨噬ròu般的痛。可是面上却还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次次询问着那些他完全不想理会的女孩的近况。
天知道,就算她们长了一张天仙的脸,就算她们有一张跟连惜一模一样的脸,他也不稀罕!
她们谁能在生死关头给他一个善意的欺骗,将他狠狠绑缚,一把推下车?
她们谁能云淡风轻地计算着自己如何死亡,能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逃亡?
她们谁能有连惜那份“若不可同生,那宁愿独死”的深qíng?!
不!她们都不能!所以她们也都配不起他这一份真心!
管她连惜是毁容了还是残废了,管她今后是清醒还是沉睡,这一生一世,他的妻子都只能是她!
“哈哈哈哈……”叶文彰站起身,笑着流下眼泪,畅快的笑声在华都晴朗的夜空下回dàng。
连惜死而复生失而复得,他真的什么都不求了,不求了……
叶宅。
叶文彰放轻脚步,慢慢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卧室有点暗,她大概已经睡了。
他稍稍舒了口气,转身想去衣帽间换衣服,冷不防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沙哑得好像破锣的女声:“既然这么……这么怕面对我,何必把我接回来?咳咳咳……”
听得出来,这一句话连惜说得很费劲儿,断断续续的,说完便剧烈得咳嗽了起来。
叶文彰皱紧眉,神色间难掩焦虑,快步走回chuáng边,将连惜扶了起来,低声问道,“怎么了?想喝水是不是?”
他一手拧开了chuáng头的电灯,楠木小柜上果然有一杯温水,看来佣人将她照顾得不错。
“来,喝……”他刚想叫连惜喝水,就看到橙huáng光线连惜那张吓人的脸孔,白色的烫伤药完全糊住了她的脸,直愣愣的,动都不方便动一下,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具木乃伊。
叶文彰剩下的话一时梗在了喉头。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的心还是不自觉地被狠狠揪住,钻心得痛。
眼眶再次被某种qíng绪浸染,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生怕连惜看出异样。
那么可爱的姑娘,曾经换了新衣便要臭美得拉着他不停追问好不好看的女孩,要怎么忍受自己现在的模样?
难过的qíng绪如骤然涨起的cháo水一般,将他瞬间淹没。叶文彰简直拿不稳手里一支小小的水杯。
浅浅的波纹在杯中dàng起,然而下一刻,一声yīn阳怪气的笑声却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làng!
“呦呵,看你吓的。放心,我不会赖上你,我知道自己现在、现在是什么丑样子……哪里配躺在昭文天下的叶总chuáng上……”
“别胡思乱想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就好了。”他qiáng压着胸腔里起伏的气息,对连惜温声道。
“啊?难道不是吗?或者您还对我这个破烂一样的身子感兴趣?”连惜却根本不理会叶文彰的劝慰,只古怪地一笑,作势低头看看自己,“我……我还以为连乞丐都不屑看一眼了呢?呕——真恶心啊……”
她笑嘻嘻地指着自己锁骨上的一处结痂的伤疤,笑得那样刺眼。
“你说够了没有?!”
叶文彰再也忍不住了,深泉般的眸子里是充血的红色。他的牙咬得嘎嘣直响,伴随着那一声满是怒意的低吼,竟咔吧一声硬生生地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
尖锐的碎片刺进了他的手心,鲜血滴答滴答地流到了地上。
他早料到连惜回来免不了一番哭闹,他可以随她打随她骂,就是忍受不了她这样贬低自己!
连惜浑身一个激灵,停住了话,呆呆地看着他的手。每当一滴血掉落下去,她便神经质一样,身子一个哆嗦。嘴唇开始还是惨白,现在居然隐隐泛出了暗青,看起来煞是可怕。
“咳咳咳——”突然,她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趴在chuáng边,咳得撕心裂肺,好像要喘不过起来了一样。
叶文彰心里一紧,再也顾不上连惜话中带刺,赶紧从抽屉里拿出面巾纸凑到她嘴边,哄着她道,“是不是嘴里有痰?乖,吐出来就好了。”
“咳咳咳……呼……”
半晌之后,惊天动地的咳喘声终于过去,连惜一点点缩回chuáng上,却瞧都不肯瞧他一眼,更别提吐什么痰了。
她只是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蜷缩起来,瑟缩着,颤抖着。
那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不光让她越发陷入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更深深地刺痛了叶文彰的心。
她是那么的痛苦无助,他能感受到她的害怕,能感同身受到她如今的痛苦。可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比连惜好过,一点都不。
这个从前发烧感冒都拽着他不肯让他走的小丫头,在今天这样难捱的qíng况下,竟然不肯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他。
连惜不再相信他了,不再愿意依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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