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怎么悔,她也不能否认,这几日和诸葛端云的二人世界确实过得好。只不过白日总要忍着酸痛的身子给他赶制披风罢了。
这披风也不算难做,总算赶在出征前做了出来。
大夏神武五年二月初四一早,诸葛端云一身紫袍战甲、银冠长剑驾于玄黑战马之上,于崇武门接受皇帝赐酒,随行的有亲勋翊卫统领安泰、云麾将军云风,还有镇国老将军蒙阔。帝都城外,十万铁军待命出征。
宁阳没有办法去送诸葛端云,却将给他收拾的包裹jiāo给了随行的小厮,里面都是她亲手准备的衣物绒被,皆是轻便保暖之物,另还有她放了几盒子的南茶和亲手写下的煮茶方法。
帝都东街上,百姓排了长队欢呼着送将士出征,宁阳却没敢去看。诸葛端云告诉她,这回出征,快则半年,慢则一年,他一定回来。可自从成亲,他们从未分离过这么久,她怕看着他骑着战马离去,怕自己会忍不住跟在后面不想分开。
这出征的早上对宁阳来说,似乎比一辈子还要漫长。良儿和子陌出去看热闹,回来眉飞色舞地跟宁阳说百姓的队伍有多长,王爷出城门时有多风光。宁阳垂了眸,努力扯起笑来,却qiáng忍着没落下泪来。她怕万一哭出来会触了霉头。
诸葛端云离开了,往那huáng沙大漠而去。宁阳在王府里却还要维持着当家主母的样子,用的、吃的每日听着管事的汇报,有时和李氏说话儿做女红,有时和文康二位王妃坐在一处闲聊。日子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这其中的思念有多深切只有宁阳自己心里清楚。
诸葛端云走后的第十日,一大早儿起来日头难得的好,宁阳正想着叫奶娘陪着到花园里走走,宫里却来了个传话儿的人。
宁阳想着许是诸葛绫派来的,高高兴兴地去了前院儿花厅,却见到个面生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见了她忙行了礼,这才说道:“禀端王妃,奴才是德妃娘娘宫里的小万子,奉娘娘的话儿来府上请王妃到宫里聊聊家话儿。哦,对了,您府上的阮夫人德妃娘娘也一道儿请了。”
119心动
柳子轩来到安阳的寝阁外头,几个宫女太监见了他忙要行礼,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且退下。宫人们垂首,从柳子轩身旁退下时福了福身,他却立着不动,眼睛只瞧着那烛火浅映的窗子,窗纸上映着女子的轮廓,屋里正传出说话的声音。
奶娘的身影映在窗子上,声音那边急切:“公主,您胳膊的伤也该到了换药的时候了,驸马爷不在这儿,奴婢去给您把药官大人唤来,让他给您换换药吧。”
窗子上映出的女子忙摇了摇头,珠簪在灯影下晃了晃,润泽的低响。
“轩哥哥还没睡呢,万一叫他院儿里的人看见了怎么办?再等等吧,奶娘找个人去瞧着,等他屋里的灯烛灭了,再去找药官来吧。”
奶娘急急地叹了口气,劝道:“公主啊!您对驸马爷的心意奴婢明白,可驸马爷他不知道有什么用啊?您在这儿忍着疼,他在屋里看着书,您这是、这是何苦哇!”
屋中的女子低了低头,声音失了往日的活泼欢快,只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为轩哥哥做些事而已,其他的,我也没那么多。今天的事本来也不是我的错,等我胳膊好了,我再去厨房学就是了。”
奶娘“啊”了一声,立时急道:“公主,您还想着去那厨房呢?”
“当然要去!”女子的声音忽而高了起来,脑袋歪了歪,带着未长成的少女特有的稚嫩,“我还没学会呢!要是好好学着练着,早晚有一天我能成大厨!”她仰了仰头,脸儿的轮廓在窗子间映着,虽看不出她是在笑着,但也能想象得出,“等到有一天,我做一大桌子的菜,等轩哥哥回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他那是我做的!保准吓他一跳!”
女子弯腰银铃儿般笑了起来,奶娘却在一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奶娘去铺chuáng吧,我去躺一会儿,等轩哥哥睡了,我再起来换药。”
“公主这便要睡了?”
“睡不着,胳膊疼着呢。我只是歇会儿而已,明天一早还得起来陪着祖母去城外上香呢。”
“哟!奴婢倒把这事儿给忘了。公主如今可是伤着了,怕是去不成了吧?奴婢明儿去伯府上与老夫人说一声儿吧。”
“不行!奶娘要怎么去跟祖母说?没个正经理由人家会以为我说话不算话的!可是如果说实话,祖母知道我伤着了,轩哥哥一定会知道的!这可不行!再说了,我是胳膊伤着了,又不是腿伤着了,怎么就不能去了?”
奶娘听了着急忙慌地劝着,两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院中的素衣男子静静立着,月凉如水,银白的月辉落入他温润淡雅的眼底,竟是沉静难言,唯有凉风过处,衣袍轻轻拂动。
似乎过了许久,奶娘轻声叹了口气,往里屋行去。
女子胜利地笑声传进院中,男子垂着眸,掌心微微握了握,又过了一会儿,才缓步上了台阶,行至屋檐下时步子略微顿了顿,快要触上房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半晌,终是轻轻咳了一声,慢声说道:“不必去了。明日轩修书一封与伯府上,公主便在府中休养吧。”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那般清雅,屋中却霎时没了声音。
静寂了好一会儿,屋中忽的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奶娘从里屋跑着出来,就在要开门时,柳子轩轻轻推开了房门。
安阳果然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奶娘一样张着嘴望着柳子轩,不知说什么话好。
柳子轩却垂着眸步入屋内,眼睛不由自主地先看了看安阳的左手,淡声说道:“劳烦奶娘去药房传司药官来,再遣个宫人去趟御医署,今夜冯御医、刘御医和孙御医值夜,见哪位有空,请来府上给公主瞧瞧伤。”
奶娘怔愣着,听了这话好半天儿才反应过来,只是瞧着驸马爷今夜似与平日不大一样,因而有些担忧地看了公主一眼。
柳子轩缓缓回过身来看着奶娘,垂眸微微一笑,温声问道:“奶娘可听见了?”
这话问得不温不火,奶娘却不知为何觉得后背一凉,浑身打了个激灵,呐呐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做耽搁,忙给柳子轩行了礼,三步并作两步地下去了。
待屋里只剩夫妻二人,安阳的头慢慢低了下来,眼睛四下里瞟,做错事儿般地不敢抬眼。她使劲儿捏着帕子,懊恼地咬着唇,心乱如麻。完了完了完了!轩哥哥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呢?他不是回屋看书了吗?他他他、他来多久了?刚才和奶娘说的话……他、他都听见了?
安阳又急又悔,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柳子轩却慢慢走到她面前,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她左侧,淡道:“公主的胳膊,可否容轩瞧瞧?”
安阳一听这话,反shexing地把手往背后一背,动作大了,疼得她呲牙咧嘴,头却摇得拨làng鼓似的,“没没没!我没事……”话说到最后没了底气,眼儿溜溜地四下里瞧,就是不敢抬起眼来看柳子轩。
柳子轩却望了她好一会儿,缓缓起身,轻轻地将她背在身后的手给执了出来。安阳也发现柳子轩今晚有些不似平常,怕他因为她瞒着他的事儿生气,因而也不敢硬不给他瞧,就只能顺着他把胳膊叫他托在了手里。
“公主坐着吧。”柳子轩说了一声,安阳便马上坐了下来,随后柳子轩才坐下,一只手仍是托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缓缓将她的裙袖拉了起来。
灯盏昏huáng的微光下,纤细的手臂被包得严实,从手肘处一直包了大半个掌心。柳子轩垂着眸,眸色的晦暗处隐着,纤长的指节抚过那包裹着的手臂,轻轻解开了那处打着的结。白色的布带一层一层打开,越到里层越能见着发huáng的脓水,药味儿也越发浓郁。
柳子轩的眉少见地蹙了蹙,托着她手臂的手却仍是那般地轻。
安阳小心地瞅瞅柳子轩,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觉得他往日总是叫人如沐chūn风的清雅笑意今夜好像有些……
安阳吞了吞口水,心儿怦怦跳。屋里凝窒的气氛叫她不敢随便开口,轩哥哥……好像生气了……她心中叫苦,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却叫她瞬间回了神。低头一瞧,包扎的布带已经被解了下来,最后一层粘着胳膊上的烫泡,因而解下来时有些扯着了。
“且晾着吧,待司药官来了,叫他为公主好生清理下伤口。”柳子轩的声音仍旧清雅,只是始终垂着眸看着那胳膊上斑斑紫紫的肿胀,再看着那水葱般的手指,不由眉头略紧了些。半晌,回过头去看看房门,院子里月色如水,几只蛐蛐儿躲在暗处儿叫得叫人有些心烦。
柳子轩暗暗吸了一口气,却不说话。安阳也不敢开口,两人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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