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走后三日,帝都迎来了最热闹的年时。三十万伐戎大军这日凯旋还朝,将帅骑马走在帝都大街上,百姓们张灯结彩,燃放鞭pào,从街头挤到街尾,争相迎接,盛况空前。
皇帝下旨犒赏三军将士,并一改往年午时于宫中设宴群臣的规矩,带着朝中百官,亲自御驾前往帝都外的军营,与将士们同庆。帝王举盏为三十万儿郎庆功畅饮,同用御宴,军营中欢声沸腾,呼声震天。
孟茹仍是一身监军的装扮,坐于赵离下首,见诸葛锦旭大红祥瑞金丝龙袍,玉带金冠,凤目微眯,唇角含笑,与平日里见到的嬉笑模样差别甚大,轻狂不羁间竟也有几分帝王的端正。
诸葛锦旭正大笑着与将士们举杯畅饮,却敏锐地感觉到有道不同寻常的视线正端量着自己,他放下酒盏时不经意地朝那视线的方向略眼过去,却与孟茹看个正着。两人都是微愣,诸葛锦旭反应快,重新拿起酒盏畅饮时靠着袍子的遮掩快速地朝她挤了挤眼。
孟茹一愣,忙装作没看见低下头去,心里却哼了哼,暗道:果然这端正是装出来的!
她垂下眼去,不再去看诸葛锦旭,只是却不知为何,耳朵不听使唤地总要竖起来去听他说了些什么。
酒过三巡,诸葛锦旭缓缓起身,举盏扬声说道:“朕自登基起,上承天恩,□民意,有赖众位将士保家卫国,我大夏才有如今之昌盛!自我大夏开国之始,北戎滋扰边关不断,战事多兴,百姓受苦。然今时今日,终大破北戎而还!边关安定,北戎不日便可来朝,此全赖将士们浴血奋战之功!今遇年时,朕与三军同乐!今日将帅之功暂且不论,朕且敬边关战亡的将士们!”
皇帝亲手举盏,洒酒三盏与地上。军营之中,一片静寂,片刻之后,烈酒洒于地上,渗入尘土,寒风呼号里,隐隐悲声四起。
皇帝却再执酒盏,说道:“此酒敬我大夏三十万赤胆儿郎!朕得你们镇守边关,朕之幸,百姓之幸!”
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子,军营里黑压压的将士们却qíng绪激昂,热血沸腾。齐齐举盏,高喝:“忠君报国!陛下万岁!”
将士们的长喝震耳yù聋,孟茹却不得不再次审视诸葛锦旭,她虽不想承认,可也不得不佩服,这皇帝看着不着调,却心若灵狐,是个笼络人心的好手。
宴席从子时初开始,皇帝对于将帅之功便半字未提,只带着将士们开怀畅饮,犒赏士卒。场面欢呼声之热烈前所未有,比之死战北戎扈巴王部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未时末宴散时,才说明日一早,百官朝贺,论功行赏。
大年初一,天还未亮,帝都的大府里便都挂起了灯盏,朝中大臣们早早起了身,世家大族的女眷们更是忙活着要去宫里请安。
时值寅时末,还有两刻才开城门,北门却在此时早早打开了。
宁远将军赵离带着五千jīng锐军士直冲着齐国公府而去,到了府邸,齐喝一声便将齐府团团包围!齐国公一家大惊,惶惶未定间齐国公和他的三个儿子便被齐齐绑上,齐国公不知犯了何事,忙起身大呼冤枉,赵离听了喝道:“老国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当年你为保自家安危,陷害孟老将军,致孟家满门被诛的血案你可还记得?如今事发了,随末将去金殿之上跟圣上解释吧。”说罢,便不给他们耽误时辰,挥手就驾着人装入囚车,往宫里而去。齐府的女眷在后头哭成一团,奈何府外五千铁军守着,谁也进出不得。
宫里金殿之上,皇帝明huáng的龙袍端坐于御座之上,满朝文武立于两侧,低声私语。只见得大殿之上,齐国公跪于地上,抬起眼来惊恐地望着身前站着的少年,看着她慢慢将发间的簪子拔出,散落下三千青丝,渐渐露出一张熟悉却多年不敢去想的面容。
“你、你是……”齐国公张了张嘴,声音短促而惊恐。
“我是孟茹!”女子握着拳,咬牙说道。她的指甲陷入手心里,一滴一滴的血顺着她的手心滴落于金殿玉砖之上,那般的戾气和仇恨吓得齐国公跌坐于地上。
“老贼!你当年为保自家人xing命,诬告陷害我爹爹,害我孟家满门七十八口惨遭屠戮!我爹一生戎马,未死于战场竟亡于世jiāo好友的暗刀之下!我孟茹得家人庇护,逃此一劫,发誓要为我孟家满门报仇雪恨!今日,我等了许多年了!”孟茹步步紧bī,手心的血滴步步滴落,她的眼里似乎染了血,红得叫人脊背发寒。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的低声慢慢静了下来,没有人这时候还有心思问孟茹为何会穿着监军的官袍,所有人都盯着她一步步将齐老国公bī得退无可退。有几个老臣已经偷偷抬眼望向御座之上的帝王。
皇上不会想看着孟老将军的遗孤在大殿之上杀人吧?
正当此时,御座之上终于一声轻咳。孟茹一愣,转头看向皇帝。齐老国公也慢慢反应过来,忙跪爬向前,磕头喊冤道:“皇上!皇上明鉴!老臣未曾诬害孟老将军哪!”
皇帝闻言只眯起眸来微微略了他一眼,便转而看了眼身旁的太监,说道:“小林子,给齐爱卿看看证据。”
小林子闻言抱着怀中一大堆物件走下了玉阶,一样样地拿给齐国公看,说道:“老国公可看好了,这些都是当年你诬造的书信,冯大人当初均未毁掉,查抄相国府那日,此事陛下便知晓了。如今当年孟老将军一案的卷宗也已经翻了出来,老国公可否要过目?”
齐国公面色惨白如纸,两眼直直地盯着小林子手上的证物。孟茹愣愣地望着诸葛锦旭,这些……他就有所准备了?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皇帝便说道:“小林子,宣读朕的旨意吧。”
满朝文武闻言齐齐跪拜,孟茹也跪了下来,只听宣读圣旨的声音自御座旁侧传来:“今查,齐国公依附jian贼冯启广,为保自家安危竟不顾世jiāoqíng义,诬害忠臣良将,致孟家满门遭害、孟老将军的遗孤孟茹流落庵堂带发修行。朕念及孟家满门忠烈,孟茹为报家仇其心可悯。今朕亲为孟家昭雪!削去齐家国公之勋位,罢官免爵,男丁皆斩!女子十五岁以上赐白绫,以下发配边疆,入籍官奴,以慰孟家七十八口忠烈在天之灵!”
齐家父子闻言皆瘫坐在地,御林铁卫入内,qiáng行拉了下去,连声呼喊都没有。朝中昌盛百年的世家大族这般便定了死罪,文武百官垂首静默,无一人敢言。林国公蹙着眉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毕竟如今齐家除了,朝中世家便是林家一家独大。可是皇上自登基起,便不喜世家大族,冯、徐两家便是例证,如今又多了齐家……那林家是否也……
林国公想到此处,脸色不禁有些白。谁都知道,昨日皇帝犒赏三军,那欢声拥护誓死效忠之声似乎还犹然在耳。如今三十万大军就在帝都之外,莫说是自家凭着世家的势力,便是齐家仍在,两家联合,都是翻不出丁点làng花来的。
想到此处,林国公微微抬眼望向御座之上,心里微微渗出寒意来。他怕脸色太过难看被人瞧出来,忙调整了心思,想起自家女儿还在后宫为妃,一时又放下心来。毕竟如今齐家被诛,淑妃身为齐家人自不能免,如此一来,后宫便是自家女儿一人的天下。只要她能赶紧怀上龙嗣,林家便无忧了。
林国公一番思量,孟茹却看着齐家的人被远远拉走,握着的手终是慢慢松开,眼泪滑下脸庞,回身跪谢道:“谢皇上为民女主持公道!还请皇上开恩将我孟家老宅还给民女,民女想要祭奠爹娘族人!”
“准奏。”皇帝准了,叫孟茹退去一旁,这才看了眼金殿上仍跪着的臣子们,缓缓说道,“孟老将军生前一生戎马,为国立下战功无数,生前常言孟家男儿理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朕感念老将军为国之心,特准其女在此次伐戎战事中往边关一去。只是孟老将军如今只留这一女,朕实在不忍其当真战死沙场,便任其为监军,亲历北戎战事,也算是以慰老将军在天之灵。”
殿上文武闻言,哪有还敢再问及女子从军之事,忙齐声磕头赞道:“皇上圣明!”有几个老臣甚至还用袖袍擦了擦眼角,一副感动的模样,就差没捶胸顿足,高呼皇帝体恤老臣之心天地动容。
皇帝望着低下的臣子,眸子半眯,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却又马上肃颜了起来,说道:“边关大捷,北戎不日来朝,本是我大夏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盛事。朕本不愿大开杀伐之事,然老将军满门在天之灵需慰藉。除此之外,另有一人,朕今日同样不能轻饶!此人身为将帅,却置边关大军于不顾,两军死战之中暗害主将,置军心于不顾,置十万大军xing命于不顾,置边关安危于不顾。若不处置,难平军心!”
此话一出,百官又是窃窃低语,此事先前朝中一点消息也未得到,倒是昨日犒赏大军之时,众人都未曾见到镇国大将军蒙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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