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深爱过_亦舒【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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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碰到张晴,她正等候开锁。

    "这么早。"她说。

    "你也早。"

    "做一杯咖啡给你?"

    "谢谢。"

    "一颗糖?"

    "好记xing。"

    她捧着咖啡进来,我还在发呆。

    她闲闲地坐我对面,"听说你太太搬出去住了?"

    消息传得倒是真快。

    我说:"她在东京。"

    张晴一点不隐瞒她那幸灾乐祸之qíng,"没有什么不妥吧。"

    我再无心qíng也得微笑,"多谢你关心。"

    "她辞了工你也不知道?"

    "公司还欠她有薪假期那张支票,我得替她拿回来呀。"

    "周至美。"

    "什么?"

    "记得,万一你们两口子有啥不妥,我可是排第一位。"

    这个笑话说说也不止一两年了,以前听在耳朵里,认为是女xing对我的至高赞美,今天却特别刺耳。

    我看着张晴。

    很多男人会认为张晴活泼可爱吧,人如其名,永恒的大太阳,但我在英国受教育,我习惯yīn天,濡湿的青石板路、紫黑色的玫瑰花、女孩子们白得如象牙的皮肤、优郁的眼神,才使我心跳。

    我取过笔,"要开工了。"

    "你总是不给人机会。"

    "我是个一女之男。"

    "咱们走着瞧。"

    她出去了。

    我摇摇头,这个女孩子,永远如此浓妆,眼圈黑还不够,连眼睫毛上都还要搽一层黑油,一只一只似甲由脚。

    还是本市著名锋头女呢。

    捱到九点正,我翻开huáng页找到郭祠芬的电话。

    那边女声应我:"小郭侦探社。""小郭在吗?"

    "郭先生今日出差。"

    "我叫周至美,你让他覆我电话。"我报上号码。

    "是。"

    什么出差,小郭这只鬼有什么生意,还出差呢,八成是在家躲懒,我莞尔,他那女秘书倒是jīng灵。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他回我消息。

    "周至美,怎么会是你。"

    "郭祠芬,闲话少说,劳驾你出来一趟,有要事商量。"

    "此刻我的费用同一级大律师一样,自出门那分钟起计,每小时八百港元。"

    "去你的!"我恼怒,"你坐台子收不收钱?""周至美,到底什么事?""小郭,我老婆不见了。"

    那边沉默十秒钟。

    然后他不置信地说:"尊夫人,不会吧。"

    "辞工、离家,早有预谋。"

    "过数日她气平了就回来的。"

    "小郭,你不明白,我们并无斗气。"

    "我能做什么?"

    "我不方便逐家逐户去查她——"

    "下不了台,我明白。"

    "你别打断我好不好?"

    "好好,拿我出气吧。"郭祠芬说;

    "你负责替我把她找回来,我明日要去美国三日,回来要听好消息。"我说。

    他沉吟一会儿,"你几点钟下班?"

    "五点,不,六点。"

    "我到府上拜候。"

    这还差不多。

    小郭来得很准时。

    他巡遍我的公寓,衣柜鞋柜药柜全部打开来研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连厨房中一只玻璃杯他都不放过。

    我们家只有一只抽屉是上锁的,即使如此,钥匙也不过在案头一只瓷盆内。

    瓷盆白底蓝纹,上面有李白的两句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qíng",是那种普通礼品小店买的,但利璧迦显然很喜欢它,不然怎么会搁在案上好几年。

    "我能否查看抽屉里的物品?"

    "请便。"

    半小时后他与我坐下来,共商大事。

    他喝绿茶,我喝咖啡。

    我开张支票给他,他小心翼翼、神色温柔地把它藏进外套里袋。

    他开口:"毫无疑问,她离家出走了。"

    我用手托着头,心中开始感觉到一阵炙痛,不用小郭说我也知道。

    但为计么呢?

    "你有外遇?"小郭问。

    "绝无。"

    "她有外遇?"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的说。

    "那是为了什么?"他倒来问我。

    "小郭,你这浑球,我付给你高价,就是想请你找出答案。"

    "你们生活很富裕舒服呀,一般市民口中的成功人士还比不上你们,怎么出的毛病?"

    他含笑问。我把咖啡杯重重放在茶几上,液体溅出来,洒在玻璃上,形成图案。"你有没有她的照片?""有。"

    我找半晌,把一张与妻子合摄的照片递予郭祠芬。

    "这是几时拍的?"

    "数年前。"

    "没有更近的照片?"

    "没有。"

    "为什么?"

    "小郭,近照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不耐烦。

    "周至美,你们是两夫妻,怎么会数年来一直没有合照?"

    "我们俩都不喜欢拍照,好了没有?"

    "这张照片又是在什么地方拍摄的?一个晚宴吧,持宝丽莱的摄影师迎上来,推辞不过,因利乘便,留下倩影。"小郭语带责备。

    "看,"我说:"你认为我应当买一架哈苏,专用替妻子摄制人像?"

    他把照片放进皮夹子内。

    "这间屋子呢,买了多久?"

    "半年。"

    他扬起一条眉毛。

    "机会把握得分秒不差,糙签之前屋价已经跌至最低点。我还抓着现款死忍,"我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神色来,"谁知一宣布大局,楼宇更加跌破底价,连成本都不够,我立刻买下来,此刻又上升百分之十左右。"

    "多少钱?""一百二十万港元。"

    小郭chuī一声口哨,麦示赞许:"噫,拣了空前的便宜货。"

    "早二十四个月,一倍这个价钱也不行。"

    才得意着,想到饶是这样,利璧迦还是离我而去,不禁兴致阑珊。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买房子?"

    "我同你打-个譬喻:有一匹千里天马,平常以你永远追不上的速度奔驰,阁下一向只有眼睁睁看的份,忽然之间受特殊因素影响,它的速度慢下来,阁下还不把握这个机会飞奔追近,抢上马背?"小郭点点头,"你这个看法,也有点道理,只是我请问你,你怎么知道天马一定会跑向你的乌托邦?"

    "这是要赌一记的,是不是?"

    "本市每人都是睹徒,勿买穷定。"我说。

    "下一句是买了稳定。"

    "别这样悲观,小郭。"

    "把门匙给我,你回来的时候,给你答案。"

    他告辞。

    尽管我看时局看得那么透彻,但看身边的人却如雾中花。我完完全全泄了气,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信心看样子会渐渐毁在这件事上。我不认为我会原谅利璧迦这种幼稚及不负责任的行为。一知道她的行踪我便会约她出来谈个清楚。我连胡子都没刮便上飞机,空中侍应生照例对头等舱客人服侍周到,我伸直双腿睡觉。

    多年来我习惯在飞行中休息,因为一下飞机要即刻去开会。

    这次我闷闷不乐。

    我在检讨我们的婚姻。

    我们一直是对模范夫妻,两个成熟与独立的人因爱qíng结合在一起,又早早决定不要后裔。她有她的事业,我有我的事业,在必要时又可以互相扶持。这样理想的关系,毛病出在哪里?

    搜索枯肠,也不记得她曾经说过对这段婚姻有什么不满的话。

    我气愤、怨忿,胸中似有一团慢火在烧:多少女人为丈夫出生入死还紧守岗位,我有什么地方失职,她要离我而去来惩罚我?

    落飞机时喝的酒有点上头,空旷地方风急,我扯一扯大衣。

    "周至美。"有人叫我。

    腔圆音正的京片子。

    这还有谁呢,我转过身来。

    "马利安威廉斯。"我叫她。

    "卫理仁,跟你说多少次,我的名字叫卫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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