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骆小远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很想用好多好多美好的词,来安慰这个看来就快要死掉的女人,可到此时才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憋了许久才说,"他说他很想你和宝宝。"
"是吗?"她似乎是相信了,眼神瞟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许久才反应过来,对着骆小远用力地一笑,"我也很想他。"
骆小远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的某一块就跟机关枪扫she过一般,突突地疼。
"你把这药丸吃了吧,吃了就能好起来了。"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续元丹,好几次差点从指fèng中溜走,她的手实在是哆嗦得厉害。
"吃了,我的孩子能保住吗?"她伸出一只手,轻轻盖在还隆起的肚子上。
不能。可骆小远说不出口。
是不是快死的人都特别聪明?为什么总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看得那么通透,通透到让人不忍。骗她,还是不骗?这是一个问题。
可还没等她思考清楚这么哲学的问题时,邢姑娘突然眉头皱了皱,低呼一声,又开始撕心裂肺地抓着毯子叫起来。稳婆在chuáng尾兴奋地叫起来,"已经开了十指了,快用力,用力。"
在场的所有人都像看见了曙光般忙碌起来,只有骆小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她看来,此时在chuáng上痉挛嘶吼的女人就像一尾被捞上岸、在甲板上拼命挣扎摇晃的鱼,浑身湿漉漉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挣脱,然后水汽渐渐散去,她最终还是会死掉……
骆小远使劲甩了甩脑袋,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可怕。她有救命药丸,她一定死不掉的,一定!
"啊——"邢姑娘突然尖叫一声,方才还挣扎的身躯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丝也不再动弹。而稳婆还在下头焦急地喊着:"别停别停啊!快使劲啊!"
骆小远看见一团血雾突然自邢姑娘不再动弹的身体上空缓缓升腾而起,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用力揉了揉眼睛依然觉得那团血雾在空中渐渐扩散,一会儿是圆形,一会儿是方形,最后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婴孩的模样。
一声破空而来的哭啼声顿时响起,响彻了整个屋子,那血雾婴孩就浮在半空中用力地哭喊着,好似在昭示着他这个新生命的降临。"呜哇哇……呜哇哇……"他哭得很尽兴、很可怜,四肢还在空中不停地伸展着。
可是,除了骆小远,没有人看得见他,也没有人听得见他在哭。哭了许久,他似乎哭累了,终于因为不满大家的忽视而渐渐消散于空中,仿若昙花一现。那隐隐散去的血雾让目瞪口呆的骆小远彻底醒悟过来——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稳婆终于满头大汗地取出一团软软的ròu团,可才看了一眼,便吓得惊慌失措。孩子不足巴掌大小的脸一团乌青泛紫,早已没有了气息——是死胎。
屋子里很安静,大家都不敢说话。方才晕厥过去的邢姑娘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幽幽转醒,看着大家默不作声的样子,虚弱地勉qiáng撑起身子,从稳婆手中接过没有呼吸的孩子,皱着眉看了半晌,然后突然朝着骆小远的位置笑了一笑,"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很像他爹?"
骆小远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那笑容像是僵在脸上一样,整个身子突然缓缓向一旁倒了下去。
这一倒,把骆小远吓得魂飞魄散。骆小远当下不敢再耽搁,硬着头皮冲过去,也不敢低头看她怀里的孩子,硬生生地要去掰她的嘴,一个劲地喊:"你吃进去,吃进去,你给我吃进去。"
邢姑娘却只是含笑看着怀中的孩子,也不阻挡、也不配合,任由骆小远有些蛮横的动作撬开自己的嘴。
院外,猛然响起一阵打更的声音,一声一声起落,恰是子时。
骆小远心一惊,手下意识地抖了抖,再低头看去,药丸已经顺着对方的唇角滚入自己的掌心。
第三部分第59节:逝去(2)
"我、我不是故意的!"骆小远很害怕,声线抖得不行,要哭不哭的声音在喉咙口转了几圈才哽咽开来,"你千万别死,千万别死,应该还来得及的。"说完又要把刚刚失手滑落的药丸塞进她嘴里。
邢姑娘摇摇头,手抬了几次也没抬起来,只好眨了眨眼,又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我警告你,别跟我说什么临终遗言哦,我一点也不想听。这种话不能乱说的,说完……说完……就真会……"就真会死的。可这个"死"字却在骆小远的舌尖跳脱了几次也未能跳出来。
她想躲得远远的,却被对方一把抓住。她想甩开,却发现那一脸虚弱模样的人居然用尽了力气,就是怎么也不肯松手。
她瞪眼看向chuáng上的女人,却见她脸色惨白、头冒虚汗,明明眼神涣散得没有焦点了,可还是紧紧拉着自己的手,一丝一毫也不肯松开。骆小远认命地蹲下身子,看了看她,低声警告她,"不许jiāo代遗言,不然我就当没听到。"
她侧过耳朵,听到对方气若游丝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响起,"你别难过……我……我是故意,故意不吃……药的。我们……一家终于要团聚了,你……该高兴才是。"
骆小远嘴一扁,豆大的眼泪终于不受总阀的控制,奔流不息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你gān吗这么说啊?想安慰我吗?鬼要你安慰我啊!就是我害死你的,你站起来骂我啊!打我啊!"这么煽qíng的时刻,她一点都不希望自己这张破嘴里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可是……这种时刻,叫她怎么高兴得起来?她又不是没有感qíng的禽shòu。
邢姑娘松开她的手,眼神飘忽松散,望着门口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突然,骆小远看到她有些黯淡的眼神刷的一下亮了,亮得仿若最后一道绚烂在天空中的烟花,静静地绽放在漆黑的夜色中,然后她用只有骆小远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他……来接我们了。"
chuáng头那几度摇曳的烛火终于熄灭了。周围的人都放声哭起来,连一向最不饶人的柔云都转过头抹眼泪。
骆小远看着自己掌心的那颗丹药,被涌过来的众人挤得往后退了退。
为什么?为什么她宁可死,也不要继续活下去?为什么她连死也要笑得那么幸福、那么满足?为什么这一切都与她想的不同?骆小远的脑袋很疼,这么复杂的事果然不是她这种智商的人可以去思考的。
两天后,天空yīn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县太爷说,尸首不能摆在衙门里头,邢姑娘的娘亲到底是把她和那孩子的尸首接走了。前一阵子因邢姑娘的到来而显得异常热闹的衙门后院,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骆小远坐在后院的门槛上,看着不远处的街角上还有许多冥纸没有被火全数吞灭,半边明huáng半边焦黑,在呼呼的风里头四下翻飞。
她半撑着脑袋,数着地上成群结队而过的蚂蚁。
刑姑娘走了,连段朗月也走了。
她拖着沉沉的身子去找那个总爱拿她开心的段朗月,却发现他就像一阵风,连个招呼也不打地消失了。在她最需要他找些乐子逗她开心的时候,他就那样不见了。她就知道,男人多半是没有良心的,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他丢在林子里自生自灭。
她一边愤愤地咒骂没良心的段朗月,一边无聊地挥舞着小树枝让那群无辜的蚂蚁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
huáng昏落日下,一道斜影被拉得很长,一双绣着银丝叶的缎面软鞋,绕开地上正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蚂蚁们,定定地停在骆小远的眼前。
骆小远歪了歪头,侧眼瞧了瞧这双很扎眼的鞋。
第三部分第60节:入林(1)
第十三章入林
"你的命格很奇怪。"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这样砸在了骆小远的头上。
这样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温不火,却砸得骆小远心qíng很不慡。为什么不慡?因为对方的语气实在像极了法庭上的大法官,只是公式化地宣判一个或喜或悲的结果,然而这个结果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由不得人反对。在骆小远看来,在这样怪力乱神的时代,被人宣判命格奇怪,就跟宣判此人是怪胎一样让人无力。
她抬头,迎着有些昏暗的光线看去。光影下,来人一身水绿色裙衫被染成了浅huáng色,虽裙角翩翩,却不给人一种拖沓的感觉,只觉清慡利落。细软的青丝随意地绾在一边,露出光洁的脸庞,一双清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你命格才奇怪呢!你全家命格都奇怪!"骆小远仰着脑袋冲她吼。
那姑娘也不恼,只是偏过头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似乎是斟酌再斟酌,最后还是很确定地撂下一句:"你的命盘委实出奇,我竟看不出你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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