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那个姓段的家伙就是个坏蛋,他把你骗出去,还不告诉你真相,把你害成这样。”
“对了,你的眼睛也是因为他弄瞎的。”
“晕倒也是被他气的。”
“还有……”
诸如此类的“坏话”是一堆又一堆,而她只是歪着脑袋,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般毫无感觉,有时候听着听着还会睡着。其实也非故意不给面子,实在是因为累了,眼皮很容易就不由自主地合上,怎么喊也不会醒。然而每每到睡意如cháo水般涌来时,都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只傻狐狸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啊,原来怎么不知道他那么爱哭呢。
在看不见的日子里,她越发沉默,望望能够呆呆地坐上一个下午不说话。但有时也会开口与流年,华心说上两个笑话,逗他们开心。张老头,哦,也就是师父的师父曾经来给她把过几次脉,可每次把完从不对她说什么,只能听到他缓缓叹出一口气,而周围的众人则在一瞬间沉默下来。
事实上,即使他们什么也不说,她也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鬼爷爷曾清楚明白地告诉过她,人鬼恋是没有好下场的。尽管自己的智商并不高,可在众人或多或少的提示,以及段朗月离开前那若即若离的态度中,她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她不是不怕死,只是比起那更为长久的分离痛苦,她宁愿博一博。只可惜,她在这次博弈中输得太惨。
有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踏在生死的边缘线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扯这她全身的力量,她如一尾被人玩弄的鱼,时而在水中呼吸着,时而被狠狠地抛出水面,直面死亡的恐惧。
之后……其实之后的事她所知也不多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她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多,两三日不曾醒来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她从梦中惊醒,呆坐了许久,脑袋空空的,只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直到流年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从门外走进来,她才恍然想起她费劲想要想起的人是谁。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手把手地教她法术,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不顾生死地去救她,会同她一圈一圈地绕神女湖,然后对着她清清浅浅地微笑,说:为师祝你,一路顺风。
可是她终究没有一路顺风。
幸好,这该死的脑袋还没有笨到把师父忘记。
颇费劲地爬下chuáng,却因为体力不支失足倒在地上。流年见状赶紧上前,刚想出声询问却见她一把扣住自己的手腕,用似乎因长久不说话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师父呢?我回来这么久,为什么没有见到师父?”
流年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后将她慢慢搀扶到chuáng上,为其掖好被子坐在她身旁,拿起一旁温度刚刚好的汤药,一匙一匙地喂给她。骆小远此时也分外听话,乖乖地一口一口喝下。直到碗见了底,才抬起一张下巴削薄的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流年,“师父呢?”
“师兄……”流年抿了抿唇,柳眉微蹙,似是在思考该如何说。
“他是不是不想再看见我了?”听出对方语中的犹豫,骆小远不禁猜度。其实细细地想,还是能想起之前发生过的大部分事qíng。她记得与师父道别的那个晚上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他提醒过夜劝诫过,可她依然要走。如今她变成这样,师父想必会觉得她这个徒弟是他人生的唯一败笔,唯恐躲闪不及吧。
流年默默地看着她,面色复杂纠结,最终叹了口气,开口道:“本来师兄嘱咐我不要告诉你,可你既然已经回来,也不妨对你如实相告。”她微微一笑,唇间的苦涩却十分明显,只是如今的骆小远看不见,“世间的极南方有一株仙糙,名为长生。此糙虽不能真如名字般让人长生不老,可却能令人起死回生,压制毒xing。师兄此行便是去求这株仙糙。只是……只是这极南之处寒冷异常,非常人可受之,且有奇异神shòu看守其中,不易采摘……”流年不再往下说,而骆小远也已十分明白。
流年说得极为含蓄,可她心里却清楚得很。所谓的寒冷异常与奇异神shòu看守,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一带而过的,此行之凶险可能任何人都无法预料,但师父却在她不知晓的qíng况下甘愿冒险……他虽不阻止她走,却早已预见到了这一天。终究,她还是需要师父的庇佑。
心口顿时疼痛得不能自己,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顿觉嗓子口一股腥甜涌上来,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小远!”流年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好像……又昏倒了。
尽管昏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久,可只要是醒着,她便不再像之前那样消极地坐着等死。本已gān涸的心底仿佛突然注入一汪清澈甘甜的泉水,有一根芽苗自底向上破土而出,滋长出一粒叫希望的种子。她有一个人要等,或许等得到,或许等不到,可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她是清醒的,便愿意这样等下去。
慢慢的,她也会耐着xing子听华心在耳边唠唠叨叨。有一日她正给华心说着笑话,说着说着便又觉得困乏,她歪着脑袋靠在榻上,眯着眼说:“我先睡一会儿,醒来再说。”
华心不肯,qiáng拉着她的手使劲晃动,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行,不许睡,等你醒来又不知是几日后的事了。”
骆小远有些无奈,只好qiáng打着jīng神把笑话说完,可对面的家伙却一点不给面子,始终不笑一声。她终究抵挡不住那浓浓的睡意,打了个呵欠,“我真的得睡了。”
“不能睡!”华心眼珠子一转,恳求道,“再讲一个吧。”
她翻了个身,打算无视那只在她身上使劲挠的爪子。
“不要睡了,好不好?”挠着挠着,背后的小家伙又开始哽咽起来,带着发育期独有的嗓音哭起来分外别扭,“你最近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大家都不敢告诉你,你之前睡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只能给你灌一点点粥水,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再撑一会儿好不好?再睡下去,我怕我再也看不见你醒过来了。”
骆小远合着眼皮,小小的拳头使劲攥在一起,长久未修剪的指甲已经长到可以刮伤掌心。可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住像毒瘾般缠绕着她的睡意。她好想不要睡,好想拍着身后少年的背轻轻安慰,好想不要大家担心。
“都是段朗月那个坏家伙,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都是他!”见骆小远始终背对着自己,以为她已经沉沉睡去,华心愤恨地挥着拳头砸chuáng,一下一下,越来越重,以此发泄心中的怨念。
“好吵……”背对着他的人终于不满地发出抗议,尽管声若蚊吟,可他还是听到了,“你的手不痛么?”
“你没睡着吗?”华心停止砸chuáng,欣喜地擦去脸上流下的不明液体,屁颠屁颠地蹭了过去。
骆小远转过身子,伸手掏了掏耳朵,“你这么吵,我怎么睡得着。”她本要睡过去了,可当听到某人的名字时,那倦倦的睡意便突然像退cháo的海水般卷了回去,全身通了电般又渐渐清醒起来。这个名字,已是她心头的一粒朱砂,只要轻轻一触,便会生疼。
她慢慢坐起来,将华心略显青涩的身子抱在怀中,像从前那样轻轻抚慰着他,缓缓开口,“你不懂,其实段朗月他根本没有错。”话还未说完,华心便猛地直起身子,赌气似的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想听。”
骆小远不理他,继续说下去,“正如你料想的那样,我早已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只是如果一定要借助一辈子的分离才能不死,我宁愿赌一次。人人都说我是异星,或许我身上真的有什么与旁人不一样的力量。”她笑了一声,“可惜是我自不量力,非要与天斗。”
华心依然不说话,却把扭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骆小远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这只狐狸的诧异,只是轻轻一笑,“那家伙曾经要把我赶走呢,可是我脸皮太厚了,赶不走呀。所以,”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张凑得很近的狐狸脸,“真的不怪他。”
华心怔了怔,随后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可他现在还不是弃你而去。”
说完这句话,他便后悔了。骆小远沉默着不说话,微微蹙起的眉心说明她正在思索些什么。华心正yù开口挽回,却见她突然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与之前qiáng撑起的笑容有些不同,分明是相似的弧度,这一笑却宛若澄澈溪水中那一弯静好的明月,又似料峭寒冬中悄然绽放的一朵梅花,明媚得不可方物。
她有些神秘地凑了过去,轻轻开口,“我相信,他不是要离我而去。”她是真的相信,那个爱装腔作势的家伙一定是找法子救她了。她被他骗过那么多次,这一次,她决定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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