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_亦舒【完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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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柱立毕业后一直找不到理想工作,无奈,又怕坐在家裹日渐慵懒,蹉跎光yīn,只得屈就,在一间酒店任职司机,但求生活有着落,不必再倚赖兄嫂。

    自搬出去那一日看到兄长暗暗松口气的qíng形,他知道他做得对。

    可是这一份工作,像所有不理想的工作一样,一做便是一年多。

    生活bī人,他四处去看过环境,希望转工,可是一个中学生在人浮于事的社会又可以做些什么,一日一日耽搁下来。

    周柱立可以想像他到五十岁还是一名老司机。

    那时,已无人说他的制服好看,赞他驾驶技术一流,他只是一个老司机。

    想到这里,不禁颓然。

    可是白天起来,又忙不迭上班工作,把客人自飞机场接返酒店,或是从酒店送往飞机场,甚至载人客在市内兜风。

    他准时、负责、礼貌,甚获客人赞赏,主管时常指派他服侍重要人客。

    可是周柱立心中不算愉快。

    面子上当然不可露出来。

    因收入不错,手头渐渐松动,侄子侄女时常问要糖果玩具,他从不拒绝,甚受欢迎。

    可是,他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

    同事老陈见他担心前途,便说:“到政府去工作吧,比较稳定。”

    “我不想年年做司机。”

    “可是,司机也是一份职业。”

    “多么沉闷乏味。”

    “小周,敬业乐业。”

    他怕得罪前辈,连忙说:“是是是。”

    那中年人叹口气,“人有命运,小周,不是我不想好向上,而是一出世,就无人裁培你我,环境已经差了一截,能够生活,已算不错,白手兴家,能有几人。”

    这是真的。

    有人读不成书,父母毫不气馁,帮他创业,没有兴趣?那么结婚吧,也不行,仍可搬回家住……

    自小到大,都未经风霜,也毋需为任何事担心。

    穷家子,饱经试练,像他,紧守岗位是没出息,不甘服雌叫不自量力,怎么讨好?

    他日渐沉默。

    上班时间又长,晚上加班,根本没有时间进修,他考过文员,一间保险公司愿意取录,可是他最终没有上工,因为薪水少了一半。

    蓝领就蓝领吧。

    不知不觉,工作已迈进第二个年头。

    开头都说骑驴找马,当马影也看不到的时候,又觉得骑在驴背也不错,至少不用下地走路。

    qíng绪平复是好事。

    “小周,给你介绍女友如何?”

    他只是笑。

    “我小姨人品很好,相貌端庄,如何?”

    “是学生吗?”

    准媒人沉默一会儿,“不,她在工厂做事。”

    大家都不再说话。

    半晌周柱立走开,那同事喃喃说:“神经病,最好是大学生,千金小姐。”

    “别去理他,年轻人自有野心。”

    “做人实际点好。”

    “将来他会明白。”

    其实周柱立早已明白。

    一日清早,他向主管报到。

    主管皱着眉头,“老陈又迟到。”

    “我到十时都有空,jiāo给我好了。”

    “一○三五号房区小姐,前往飞机场。”

    “我上去拎行李。”

    “不必,人家已经下来。”

    “我马上出发。”

    “拜托,小周。”

    那位女士就站在门口。

    转过头来,小周怔住。

    她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身白衣白裙,戴顶宽边帽,容貌秀丽,微笑可亲。

    “区小姐,”他帮她提着行李,“请随我来。”

    上了车,她取出一本画报看。

    嘴裹闲闲问:“今日会塞车吗?”

    车裹车外是两个世界。

    都会挤塞的街道炎热肮脏,车厢内清洁静寂yīn凉。

    他清清喉咙:“今日不会。”

    “那多好。”

    车子往飞机场驶去。

    她放下书看向窗外。

    “这个时分的伦敦一定有可观之处。”

    五月份的伦敦。

    “你是去伦敦吗?”

    那区小姐嗯了一声。

    “住在哪间酒店?”

    “乔治五世。”

    车子顺利驶至,本来,客人下车,也就完成任务,可是小周特地停好车,帮女客送行李过关。

    她把飞机票及护照给他。

    她叫区宝全,廿一岁,学生,乘头等舱。

    理想的人选已经在这里。

    怎么高攀呢?

    他替她办好手续,她道谢,并且给他一张钞票。

    他不知怎地婉拒。

    她却坚持,把小费塞在他制服口袋裹。

    再推让就不好看了,他只得微笑接受,笑得十分尴尬。

    她翩然步入海关。

    回程车中,他已经收到指示,前往商场接人。

    那一日,周柱立比什么时候都沉默。

    下了班,他冲冲回家。

    坐在桌前,算这两年来的节蓄。

    不多,但可以买一张来回伦敦的经济舱的飞机票,及在乔治五世酒店住一晚。是,只能住一晚。

    他叹口气。

    他的家是一间小小房间,他是一对年轻夫妇的三房客,他租不起一整幢公寓。

    可是不知怎地,他已经决定出去旅行。

    午夜梦迥,他发觉面孔yīn凉。

    怎么了?伸手一摸,竟是眼泪。

    他错愕,男儿流血不流泪,怎么无端端哭起来?

    他起chuáng洗了一把脸。

    他虽是穷小子,也有权追求理想。

    他一早向主管告假。

    主管问:“多久?”

    “想告一星期。”

    “很好,填了表我来签字。”

    顺利取得假期,他去买飞机票。

    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呢,心qíng忐忑。

    同事老陈塞一只红包给他。

    柱立一看,裹边足足一万块。

    “不不,不可以收||”

    “回来还我,好不好?”

    他出门实在需要钱用,向家人借赊是没有可能之事,因此腼腆收下,心想回来一定归还。

    他就这样出发了。

    真似个乡下人。

    坐在近窗口的位置裹,喝橘子汁时不小心泼湿了裤子,不知多不舒服,又无法换衣服,看样子需捱毕全程。

    上卫生间又没有锁紧门,被人一堆而入,出尽洋相。

    整个行程他都坐立不安,到终于安顿下来,坐着盹着,飞机到了。

    海关人员将他的旅游证件研究良久,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放行。

    周柱立买了张地图,离开飞机场。

    他觉得寒风蚀骨。

    啊,穿不够衣服。

    连忙打开皮箱,取出毛衣外套换上。

    他不敢叫计程车,也不想租车,看到有公路车,便问清楚路程。

    “乔治五世酒店。”

    司机是一个胖子,“跳上来。”

    “说什么?”

    “他叫你上车。”

    柱立转过头去,说话的是一个华裔少女,正看着他笑,大眼睛十分清晰。

    “谢谢。”他坐到她身边。

    “刚来?”

    “是,你呢?”

    少女答:“我在此出生。”

    柱立颔首。

    车子驶到芝勒街,少女站起来,“我姓邓,在利口福餐馆工作,有空来坐。”

    “啊,好好好。”

    少女下车去了,在街上与他摆摆手。

    他看到乔治五世酒店才下车往回走。

    早上十时,店铺已经开门,五光十色,柱立无暇欣赏,冲冲走过。

    他一心一意寻人而来,而且经费有限,只有五天时间。

    他在酒店工作,知道窍巧,所以在附近公众电话拨到酒店柜台。

    “长途电话找区宝全小姐。”

    “几号房?”

    “请代查。”

    隔一会儿,对方说:“无此人。”

    “区,Au。”

    “对不起,先生,没有姓区人士。”

    “她是前两天到的。”

    “抱歉,本酒店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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