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疫病相当骇人听闻,据说一人得病,必传染全家,染病者十存一二,可怖之至。
夏沐烜为此事大伤脑筋,整日整夜召群医商量对策,可惜始终无果。
我听得亦心惊。
连陆毓庭这样的国手都束手无策,只怕真是山雨yù来了。
未免波及宫中女眷跟皇嗣,夏沐烜即刻下诏,遣内庭禁卫军统领顾守成,护送太后跟后妃皇嗣去往京郊行宫躲避疫症。
顾守成是良妃从弟,良妃从前跟冯氏过从甚密,太后听得放心,于是就启程了。
***
在行宫安顿妥当后,已近中秋时分。
因着京中疫症未除,形势bī人,今年的中秋宴就潦糙过了。
这日午后睡得半梦半醒时,被推得醒转过来。
彼时方合一脸忧虑站在榻旁,见我醒了,劈头盖脸就道:“娘娘,宫里传来话说,冯相今早上了折子,称京师之所以疫症蔓延,恐怕是……”
方合难得说话如此吞吐,我心头有不好的预感涌上来,按捺着焦虑问:“是什么?”
方合垂眸:“是中宫诞下双生子妖异,致使邪气来袭。还说古往今来从没有这等怪事,遂集合百官联名上奏,请求皇上裁度。”
裁度?
就是要夏沐烜力除妖异,以还世道清明的意思了。
于是又问:“皇上呢?是个什么反应?”
方合道:“皇上气得当即就罢朝了。冯光培却不肯罢休,领了百官跪在含元殿前的广场中,不吃不喝,誓死恳请皇上以万民为重。百姓也为此事闹开了,日日夜夜在宫门外喧腾。”
我恨得牙龈都要咬出血来。
怪力乱神之说,纵使到了现代,也或多或少有人深信,尤其是当人陷入困境中时,惟愿抓住一根浮木,哪里还有半分理智可言。
我总相信,冯光培之所以敢如此铤而走险,一则多半已做好部署,二则他这样煽动世人,引民心惶惶,未必没有乘势而起的意思。
兼太后手中又有尹泽尹鸿两位皇子,等于同拽着临淄侯跟杨氏一族。临淄侯早有谋逆之心,不提也罢。倒是杨卉族人,纵使在此之前无心造反,然而此刻天大的诱惑摆到手边,安能真的不动心?
且还有临淄侯在后以力借力呢。
改朝换代,另立新主,挟幼弱天子把持朝政,无论于杨氏或临淄侯,都绝对好过仰夏沐烜鼻息惊心度日。
心头有寒意一分分涌上来。
原以为先前西南一场瘟疫,已削去安平侯半数以上兵马,必然能使王侯兵力大损,却不料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京师又爆发疫病,反倒给了冯氏一党可乘之机。
然而京师在这个机要时刻生出场大瘟疫,我总觉得太巧合了。
我望着方合,突然有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没能捉住。
方合被我瞧得微愣,就唤我:“娘娘…?”
我问:“你老实告诉我,京师这…事,你家王爷到底参与多少?”
方合怔在那儿,双目大大一睁复又顺服下去,呐呐道:“娘娘,奴才平日只听命行事,王爷的日常行动,奴才真不晓得啊。”
我苦笑:“连你也要骗我吗?你是晓得的,我这一生,唯有二子一女而已。倘若一朝尽失,可就什么都没了。”
方合听得眼眶泛红:“娘娘疼惜皇子公主,奴才省得。”
我摇头,视线投向窗外一株山茶树:“不,你并不明白。我从前总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所以先前那个孩子没了,我虽伤心,却也不至于伤心yù绝。然而如今,听你方才一番话,我才晓得,原来我也有不能失去的东西。”神qíng决绝下去:“倘若此番皇上为顾全大局要牺牲我的三个儿女,纵使丢了xing命,我也会拼力一争到底。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方合吓得咚一声跪下,哭着向我:“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何况虎毒尚不食子,皇上怎会轻易舍弃咱们的嫡皇子呢?”
我笑得越发苦涩,以无限空漠的语气喁喁道:“你还不明白吗?嫡皇子虽要紧,然而去了这个,却未必没有下一个。可是皇上身下那把龙椅,却是独一无二的,不容有失。”
夏沐烜的儿子可以源源不断地来,但天下至尊的宝座只有一把,不必比较已能分出轻重。
方合骇得连脖子都梗了,片刻后以首触地向我道:“娘娘且容奴才想想法子。”
我点头:“为难你了。”
方合只一味摇头,尔后起身出殿去。
我望着方合离去的背影,突然悲哀地笑起来。
我已经是这样富有心计的人了,连心腹之人都不忘利用。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尽量补上昨天滴,孩儿们保佑我能码出来吧。
第八十九章
方合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只一日不到功夫,就弄来了张药方子,递给我后喃喃道:“王爷只说,娘娘尽可放心,一剂下去包准药到病除。”
我听得一愣:“他果然…?”
话未说完,我就无言了。
方合点头,眼皮耷拉下去:“娘娘但凡有求,王爷总不会拒绝,也不忍拒绝,何况此番还涉及咱们的皇子公主。”顿了顿又道:“奴才斗胆,将娘娘先前所说那番话跟王爷说了,王爷听后,务必让奴才给娘娘带句话。”
我问:“什么?”
方合神色感伤:“王爷说,不到山穷水尽时,娘娘切勿轻言生死,凡事总有机可寻,请娘娘万万珍重。”
我听得喉头阵阵发涩,只觉得手上这张纸沉比千斤。
并不是不明白,jiāo出这方子,对齐凤越意味着什么。
他朝冯氏杨氏生变,四王就能名正言顺举旗起兵。勤王也好,篡位也罢,皆可顺应京师形势,以不变应万变。
如今却因为“我”的一个请求,令他一番绸缪付诸流水。
不是不愧疚的,然而这份愧疚也只能是愧疚了。
思索的间隙里,方合恳切了神色向我道:“娘娘,往后可别再说那些话吓奴才了。奴才这会儿还心惊ròu跳的,遑论王爷呢。想起东陵那回,王爷现下都免不了一阵阵地后怕。”
我拍拍方合的肩:“那日是我一时qíng急说得快了,往后再不会如此。”神qíng狠下去:“走,咱们去瞧瞧太后。如今亲孙遭人毁谤,且听听太后怎么说。”
我过去时,太后正一脸悠闲靠在榻上听琵琶,奏的是chūn江花月夜,乐师技艺超群,曲也应景。
一曲弹罢,余音袅袅。
彼时太后听完一曲,像是才见了我,似真似假地问竹息:“我是听曲听入迷了,你也是么?怎么皇后来了也不唤哀家?”又对竹息抬抬下巴:“给皇后奉茶。”
我道:“太后宫里的好茶,臣妾无福消受,就不贪这一口了。臣妾今日来,只想问太后件事。”
太后以眼神示意乐师退避,又一并遣散了在内殿侍奉的内监宫女,待众人去后,望着我的眼神冷下去,不咸不淡道:“皇后今日这气势瞧着很盛。”
我直视那道苍老的视线,直截了当问:“冯光培纠百官威bī皇上弑子,太后以为,此等行径该如何处置?”
太后眉心一阵耸动,很快就平复了,问我:“这是朝堂中事,皇后你怎么知晓得这样清楚?”又警告我:“皇后,妇人当修贤德,朝堂中事尚且轮不到你多嘴。”
我不答她,就道:“冯光培笼络百官威bī天子,是为不忠;煽动百姓引京师动乱;是为不义;罔顾天子恩宠谋害君主幼子,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之徒,太后以为,皇上是否应该严办,以警世人?”
太后怒了,斥道:“皇后你听风就是雨,胡拉混扯,这张嘴又能说惯道,简直没谱没界!到底还是哀家往日纵了你,合该找个人教教你规矩!”
我从鼻端嗤笑出来:“臣妾对仁义之人,自然百般礼遇,至于下作人等,你若待他仁义,岂非对自己不仁不义?臣妾总不至于如此蠢钝!”我以无限漠然的神qíng望着太后:“太后,人老就该安享余乐,黔驴技穷也该服输。一味钻营,只会落个浮生一梦,惹人诟病不说,只怕还要晚节不保。”
太后面上一阵抽搐,转而却笑了。
那样慑人的视线投向我,倘若那视线是实的,我必然早已被万箭攒心。
太后在睇我片刻后冷笑起来:“你很好!好得很!是哀家低估了你这张嘴!”转而又道:“然而嘴皮子再利索终不抵事。皇帝从前是好的,近来越发受不得蛊惑,一味地听信人言,如今也该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丞相所行不错,皇子中有双生,确属妖异之格,即便是哀家嫡孙,也不能不为社稷长远计而弃之。且他们能为夏氏江山而死,也属死得其所!皇后你这个生母合该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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