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盆珍品,掐了实在可惜,太后眼中也有了郁郁之色,倒不全是为了一朵花,而是牡丹非普通颜色,寻常妃嫔如何能往头上簪,便是戴衣襟上也断断不许。
皇帝依旧一言不发,瞧神色一点也看出喜怒。
太后沉沉道:“你是公主生母,平日里怎也不教她些规矩?这样胡言乱语,不像个样子。”
这话已经说得重了,顾氏目中已经盈了泪,抬头偷偷看向皇帝,皇帝捻着枚果仁在手心里,依旧不言一语。
太后座下,谁也不敢出头。
一殿的沉默,分外压抑,连孩子都变得战战兢兢起来,似乎是觉察出了满屋子的异常气氛。
我终是心生不忍,伸手朝那孩子招了招,道:“月儿过来。”
顾氏见有人帮衬于她,将手中那朵金灿灿的牡丹小心放在孩子手心里,然后将孩子朝我推了过来。
孩子到底小,如何肯离了生母,自然不愿意,这一推险些一个不稳摔过去。
我一个箭步过去,接住那小小软软的身子,摸了摸她的脸,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不怕不怕。”
说完将孩子抱起来,笑盈盈望向太后,“告诉母后,是这花好看,还是皇祖母好看?”
她本对我十分生疏,然而自小在宫中长大,也不是全无见识,见我朝她温温和和笑着,愣了愣,展颜欢快道:“皇祖母最好看。”
多大的孩子,就懂得加个“最”字了。
第十章
我莞尔一笑,望向太后,道:“母后方才还说儿臣嘴皮子利索,如今看来,儿臣是真真要甘拜下风的。”
说完笑着握了握孩子软软的小手,放她下地,温然道,“上你皇祖母那儿讨好处去罢。”
太后脸上已然都是笑意,面向皇帝道:“皇帝也听听,这是多厉害一张嘴。理都说去她那儿也就罢了,还成日里惦记着哀家这儿的好东西。”
皇帝笑道:“有母后疼爱,是孩子们的福分。”
彼时月篱已近榻前,正睁着一双欢欢喜喜的大眼睛望着太后跟皇帝,那样子分外可爱,连皇帝都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道:“往后再不许给你母妃惹麻烦。”
顾氏目中一湿,似有无尽感怀,碍着众人在场,不好表露,立马侧脸掩了去,皇帝倒仍旧是一副淡然然的模样。
那头竹息已经得了吩咐,拿了佛手来给两个孩子玩。
月篱窝在太后怀里,拿起佛手天真真冲我一笑,道:“母后也玩。”
我哑然失笑,太后也笑了,道:“嗯——是个孝顺的,到底是咱们家的孩子,教得不错。”
说完觑一眼顾氏,对锦秋道,“扶修容坐下。”
顾氏一脸的受宠若惊,忙不迭谢恩。
太后神色淡淡扫众人一眼,道:“皇帝也不小了,哀家只盼着杨氏这一胎,能为我皇家延续香火才好。”
这话听着不无忧愁,皇帝淡淡付之一笑,不语。
座下众人神色各异,我只垂眸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半晌后,太后注目于我,和颜道:“皇后也该着紧些,快快让哀家抱上乖孙才好。”
突然间成了焦点,我倍感尴尬,可太后发话,也不能不应,只能低眉顺目道一声“是”,待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气氛已有些冷场。
怎么能不冷场呢?
杨妃如今有孕,自然是众矢之的,可太后方才明里暗里对我的偏袒跟期许,也未必不让人吃味。
我自然不愿意如此,想了想,坦然笑道:“儿臣日前去普安寺祈福,顺道带了几串佛珠去佛前供奉,想着既然吃过香火,自然比旁的东西灵xing通透。如今给各宫备上,母后还怕心愿达不成么?”
说完觑一眼**,**恭恭敬敬地将东西呈到太后榻前。
迦南佛珠香味陈旧,淡而不浓,百年不尽,方入殿来,已能闻到淡淡芬芳。太后禁不住赞道:“好香的东西。”
“母后喜欢就好。”
众人少不得附和,又一同领了赏。
那一圈碧莹莹的翠玉镯印在宸妃粉白胜雪的肌肤上,果然妙不可言。
都道红苏手配绿罗衣甚美,今日红苏手配翠玉镯,却也不遑多让,难怪圣宠优渥,常年不倦。
宸妃从我进殿来后就甚少开口,见了这好东西,忍不住赞道:“这可真是个稀罕物。”
我将她一脸惊叹的模样看在眼里,只当她是在借故示好,全没放在心上。
又见太后正在兴头上,斟酌一二,道:“本想送一串给杨妃安胎,只是不知道这迦南香味,会不会冲撞了胎气?”
太后凝眸思索片刻,赞道:“你虑得也是。她日前动过一次胎气,确该上心些。”
说完看向锦秋,“带上章显,一并去瞧瞧杨氏的胎。”
**如何不明白,将东西jiāo给锦秋,锦秋恭顺地福了福,自去了。
如此,又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皇帝称有政务要忙,先行离去。众人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才各自散去。
回了宫里,四下无人,**小心凑到我耳边,低声道:“锦秋那边来了话,说杨妃胎象确有些极稳,像是动过胎气的样子。”
“哦?”我微微挑一挑眉,复又垂眸,恢复了一贯的从容,“看来上回摔的那一跤,也不是全无缘故。”
**很以为然地点一点头,越发压低声音道:“更稀奇的是,说是足三个月的胎了。三个月才有所察觉,这…似乎不太寻常。”
“当真?”
“应该不差,章显正是如此回的太后。”
我明白她的意思,寻常宫嫔一两月不闻月信,就该宣太医瞧状况。如今竟然足三个月才放出风声,可见当心得很,只是不知道皇帝知不知道。
再一想,必定是知道的。否则今日这脉象诊了出来,不可能传不到皇帝耳里,一旦日子有所出入,杨妃必定落个“欺君罔上”的罪名,甚至连腹中胎儿都要遭人诟病。
然而,我心中总有一层隐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以为我担心杨妃的胎,安慰我道:“宫里头伤yīn,本不容易生下一男半女。娘娘别担心,左右不是咱们要害她,脏水也泼不到咱们身上。”
“但愿罢。”我思索着摇了摇头,心思深重。
宫中黑白混淆的事太多,栽赃嫁祸的事也不是头一回见,不得不慎重。想了想,又问,“那两串佛珠呢?杨妃要的哪一串?”
彼时巧馨正捧着东西进来,听了个话尾,酸溜溜道:“自然是水玉镯了。那样的成色,都是积年府上的珍品,凭她再怎么得宠,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的出身,哪里不会捡好的东西挑?”
我被她那样子逗得有些想笑,然而想起宸妃那句“无心之语”,很快就惊得浑身一凛。
沈家鼎盛之时,想必是真的繁华似锦。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
沈乐清父兄当年究竟身犯何罪,我不得而知,不过只消瞧一眼这些私藏,已能明了沈家家底委实不薄。
都道天上帝王家,人间宰相府。沈家这个国丈,确也不遑多让,所以今日这礼送得实在有些不妥,当下就后悔了。
不过再一想,也就释然了。左右沈家已经没落,别人再怎么留意,也是多此一举罢了,于我做足场面,已然足够。
深呼一口气,吐去所有繁杂心思,将手中画纸卷成一卷,道:“算了,这些也不是我们能cao心的。你们去忙罢,我去后院走走,都不用跟了。”
后院有株紫娇玉兰,听闻已有百年岁月,如今正是迎chūn怒放之时,花开满树,洁白如棉的花朵密密匝匝簇满枝头,蔚为可观。
画架是早就搭好的,提笔勾画,一笔笔勾得缓慢,却分外能静心安神。
画了一半,正要起身伸个懒腰稍作放松,冷不丁从身后投下一片yīn影,猛一回头,差点跟来人撞个正着。
皇帝伸一只手臂稳住我,勾唇笑道:“朕还不知道,你有如此画技。”眸中有怀疑之色转瞬即逝,快得直让我以为是自己眼花,可到底还是看见了。于是稳一稳心神,道:“皇上政务已经忙完了?”
皇帝“嗯”一声,再不言语,只微眯双眼盯着我的画细瞧,末了低低一笑,说了句让人倍感心惊的话:“朕还以为,只有桃花入得了你的眼。”
这一句似问非问,我突然想起那日在普安寺遇见那人,那一手飘逸的糙体,还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心下一阵惊跳,脸上却还得极力装得镇静,淡淡笑道:“什么入不入得了眼,莫非在皇上心里,臣妾是这样的世俗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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