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万里挑一也未必可能: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一样的,更何况还是皇帝?
一丈远处,皇帝的脸掩在十二旒玄色玉珠后,一眼也不旁视,只目注前方。
因着要恪守后妃礼仪,我也不好明目张胆打量他,所以瞧得并不清楚,然而即便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帝王霸气。
龙威自在,不容小觑。
其实,与其待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倒不如安安稳稳在东陵过太平日子。
鎏金凤座虽然华美,可又冷又硬,坐起来很不舒服,我并不十分稀罕。
礼毕,由宫人扶着回静德宫。
静德宫历朝以来是皇后寝宫,离皇帝的寝宫政元殿不是最近,也不是最远,但规格都仅次于政元殿。
宫内遍植花糙树木,花叶间有新打理过的痕迹,枝繁叶茂,一团锦绣之态,尤以牡丹开得最盛。
这个季节本没有牡丹,也不知道宫人用了什么奇妙法子,居然催得两盆牡丹在初chūn之际迎风怒放,很有意思。
主殿内,宫女内监按品阶跪了一地,黑压压一群人,静默连大气也不敢出。
谁是谁,我也分不清楚,望了眼**,**只蹙眉摇了摇头,瞧神色也不认识,当下不好多问,只和颜悦色道:“本宫久不在宫中,人也生疏了,一个个过来领赏罢。”
众人叩首。
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内监满脸堆笑走上前来,叩头到地,道:“奴才静德宫正一品管事内监王福全,叩见皇后,皇后千岁吉祥。”
“奴婢静德宫正一品惠人田净雯,叩见皇后,皇后千岁吉祥。”
我命他们起身,各赏十两银子,王福全喜滋滋领了,净雯只规规矩矩谢恩,并不十分巴结我。
是个有气xing的,想必有高人撑腰,并不将我放在眼里。
我神色淡淡喝了口茶,不语。
其余四名宫女负责洒扫除尘,四名内监负责在庭院打扫,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看着可怜,于是让**各赏银五两。
遣散众人,再不多话,径自进内室歇息。
被这一身行头压了一天,浑身酸痛不堪,来不及观赏屋内陈设,任由**巧馨褪去繁重衣饰,换上寝衣倒头就睡。
醒来后已不知天光几许,却见巧馨盈盈立于chuáng头,见我醒了喜滋滋一笑,道:“小姐醒了?”
“醒了。”
“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
“好。”
巧馨扬声朝外一喊,殿外候着的宫人听到响动,端着早已预备下的梳洗用具,如游鱼般翩然进来。
皇家到底尊贵,吃穿用度无不镶金带银,似乎不如此,就没法彰显天家气派,可惜未免流于俗套,失了雅致。
我见花梨木托盘中那件正红长衫绣金缀珠,式样繁复正式,觑一眼**,**没说话,却是净雯恭恭敬敬道:“皇上已差人来传过话,今晚会过来静德宫,同皇后一同用膳。”
皇帝要来?
我为这个消息足足愣了三秒,很快又恢复如常。
“知道了,膳食都准备上了?”
“回皇后,小厨房已经备好。”
“那就好。”
他来不来,其实并没有区别。
来了,我不会更加高兴,不来,反而更自在。
**见我神色淡淡,端了碗甜汤递给我:“娘娘方起身,不妨先用些甜汤润润喉。”
她站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净雯的视线。
我大概猜出了用意,接过鎏金瓷碗喝了口,淡淡一笑:“这汤很清慡,谁做的?”
王福全身后一命小宫女低着头上前一步,道:“回皇后,是奴婢。”
我又舀了勺甜汤尝了口,笑问:“你叫什么名字?”朝**打个眼色,**会意,立马取了五两银子来赏她。
那丫头脸上一喜,赶紧跪下谢恩:“奴婢秋昙,谢娘娘赏。”
区区五两银子,已经让小丫头把称呼从生疏的“皇后”改成了稍显亲近的“娘娘”,果然钱能通鬼神。
我压下嘴角笑纹,越发和颜悦色道:“秋昙,是个好名字。多大了?”
“回娘娘,奴婢十五了。”
这丫头生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眉眼间难掩都是天真烂漫劲,我看着喜欢,就直接说了:“这丫头看着像个手艺好的,留在内殿伺候罢。”
净雯不卑不亢地福了福,道:“是。即便皇后不提,奴婢先前也是这么打算的,娘娘身边是该多几个得力的人。”
王福全忙满脸堆笑道:“是该如此。娘娘在外头吃了这些许年的苦,皇上心里头其实也舍不得。如今娘娘回来了,太后的病有了起色,可见娘娘吉人天相,必定后福无穷。”
“我的福还是其次,太后安康要紧。”
众人听我这么说,自然少不得应承。
因着皇帝要来,我让他们退了,各自去殿外忙活,巧馨又借清点库房的名义拉走了秋昙。
四下无人,**凑到我耳边小声说:“秋昙是王福全的人,娘娘何必……”
“左右都要被监视,放在身边也不见得更危险。”
古人也说了,要谨防隔墙有耳。
即便不在内殿当差,也未必就会安分守己。
我这么兴师动众回来,表面平静如常,内里必定早已是一片汹涌暗cháo,有多少双眼睛看着静德宫,又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探,我不得而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按照惯例,**贴身伺候我多年,又是宫里的老人,论资历能耐,称得上是拔尖的人才,担任我身边的一品惠人,再合适不过,如今却是净雯占了这个职,又有王福全这么个比油条还滑的一品管事内监把持宫中内务,态度暧昧不明,不可不防。
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其实并不似表面风光。
我未必十分稀罕这个后位,却不能不顾虑安全,自己的也好,身边人的也罢。好不容易活过来,岂可不明不白为一个负心花心薄qíng的男人丢了xing命?
不值得!
“王福全是个油锅里滚过的,最会见高枝攀,可以用,但只能见好就收,娘娘对这个人,留三分心即可。倒是那个田净雯,奴婢瞧着有些心气,称不上油滑,却也不是可以轻易拉拢的人。”
“我知道。”
我揉了揉微有些酸的肩胛,让**给我梳头。
梳的是普通的反绾髻,**瞧着太过俭素,想梳一个惊鹄髻,形如鸟振双翼,翩然生姿,再簪一朵牡丹,更鲜娇艳,好让皇帝一见倾心。
我却摇头拒绝了。
宫里娇嫩鲜艳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不需要我这个皇后再去凑热闹。
如此静静坐着,等待皇帝前来一同用膳。
香炉边,紫铜搓金搓银的莲花更漏里,水声一滴一滴,如晴空后屋檐下滴落的残雨,一声声悠远。
时光也在这悠悠韵律中渐渐过去了一刻又一刻,直至听到梆子的敲击声,穿过重重高墙、深深院落。
遥遥一声,惊破一殿的沉寂。
不到一盏茶,进来一个神色忐忑的小内监,也不敢直接来报,只敢跟管事姑姑净雯嘀咕。
过了小片刻,净雯分帘进来,欠身,极恭敬道:“回皇后,政元殿那边遣人来报,皇上今夜有政务繁忙,就不过来了,改日得空再来看皇后。”
她说得委婉,我却几乎没听进一个字。
一殿的沉默,无端撩起了心底深处那点讳莫如深的晦涩。
一点苦,一点凉……
第三章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个男人,以同样拙劣的借口,背着自己偷偷跟别人浓qíng蜜意。
何其,相似。
所有人保持绝对的静默,皆垂首屏息站立,怕我一怒之下拿他们撒气。
我大失所望。
会生气,那是因为在乎,我并不在乎皇帝,自然用不着动怒。
可这样的心思,一分一毫都不能外露。
即使完全不在乎,也得装得在乎。于是微微垂下眼睑,在晦暗如深的殿内投下一抹寂寥剪影。
我的失落看在旁人眼里,或许是可怜的,连一向没多余表qíng的净雯,都不免露出三分不忍神色。
王福全这个人jīng,如何会放过大献殷勤的好机会,作势要开口。
我敛容正色,淡淡一笑,道:“皇上勤政爱民,是天下之福,自然也是本宫的福分。本宫不委屈,你们一个个也不必露出样子来,知道吗?”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传出去,即便皇上宽仁,太后也是要怪本宫矫qíng的。行了,都别站着,传膳罢。”
看一眼静立的净雯,“皇上夙兴夜寐,是为黎民,为千秋万代计,但也要注意保养龙体。待会儿送碗参汤过去罢,虽说已经开chūn,chūn夜里还是凉的,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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