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低声音问一旁打扇的巧馨:“宣太医来瞧过没?太医是如何说的?”
巧馨朝他福一福,道:“回皇上,太医早间来诊过脉了,只说娘娘有些寒凉入体,皇子倒也无恙。”
“谁断的诊?”
“是陆毓庭大人。”
“那应该不会错了。”
夏沐烜仿佛怕吵醒我,当下再不多问,只从巧馨手里接过来绢扇一下下为我打扇,随口打发巧馨出去。
我原也没真睡着,不过是懒得应付他。
如此久而久之,倒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踏实许多,醒来时已是日落时分。
一殿的光影疏离,天边最后一缕晚霞从窗栏上悬下的青玉篾间透进来,投下一地的光影转合,恍惚如在梦中。
片刻后,夏沐烜听到响动进来,见我醒了面上一喜,手里竟然还端着我平日喝药用的银碗。
见他这副架势,我倒被唬得一愣。
夏沐烜目中满是疼惜,在chuáng沿坐下,喂了药到我嘴边,语气是刻意放轻了的,仿佛怕惊到我:“朕方才传陆毓庭来问过了,他只说要好生静养。你别怕,什么也不要想。”
我就着他的手喝完药,着意宽他的心:“想来是臣妾昨夜多喝了几杯茶,不碍事的。”
他以食指擦去我嘴角一点药渍,脸上有光影转合的柔qíng弧度,缓缓看住我:“这样憔悴,还qiáng撑着说无事么?不舒服竟也不让人通知朕?”伸一指摩挲我的眉眼:“这些日子是朕疏忽了,朕今日都陪着你,好不好?”
“这如何使得?皇上有政事要忙,不必——”
“不。朕今日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
他这样坚持,我反倒不好再推脱,于是只能点头。
片刻后,夏沐烜轻声问:“清清,你是否在担心什么?”
我知道他起疑了,微垂眼眸淡淡道:“臣妾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搂我过去,手势轻缓抚着我的背:“别怕。朕曾经许诺你的,必然不会食言。”语气再郑重些:“朕以天子之尊起誓,必然会好好护着你跟咱们这个孩子,你且放宽心,不要让朕担心。”
他说得极郑重,我不是不感动的,然而也不过一瞬罢了。
须臾的心cháo起伏后,终是抬头迎上他深邃的视线,道:“臣妾相信皇上。”
他颇感慨,吻一吻我的脸:“你放心。朝堂是朝堂,后宫是后宫,朕还不至于掂不出轻重来。”
“是。臣妾相信皇上必定能处置得极好。”
原来,他是这样清醒而明白我的处境,甚至知道冯若兰东山再起后,必然会危及我跟腹中孩子的安危。
然而我如今要担心的事,又何止一桩呢?
齐凤越跟沈月清那段前qíng纠葛,冯若兰不知何时会出手的报复,还有这个孩子,他还这样脆弱,脆弱得经不起半点风làng,如何才能护着他踏过风làng一路平安而去?
我如何能不苦恼?
低头看一眼夏沐烜覆在我小腹的手,那样珍惜的姿态,仿佛他是真的跟我一样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这样珍视这个孩子。
可是,我当真能将自己跟孩子的安危,jiāo到他手里,jiāo到一个一颗心都扑在那时刻yù置我于死地的女人身上的男人手里吗?
我是万万不敢冒这个险的。
危机时刻,我如何能相信,他会选我而弃冯若兰?
这话说给宫中任何一个人听,便是任何一人也不会信的。
我是吃过亏受过伤的人,十多年的感qíng,尚且抵不过激qíng窜脑那一瞬的冲动,更何况夏沐烜对我,尚且及不上他对冯若兰的三分呢。
然而他能这样承诺于我,即便那承诺可能单薄得如同一纸纸鸢,我也觉得够了。
何况我们之间,本就无关爱qíng,只在于婚姻这样一种古老的形势罢了。
婚姻,是这样现实的一种东西,当激qíng磨去转淡,再没有初遇时的怦然心动,那么一个男人,能负起作为丈夫最起码的责任,也就没什么好苛责的了。
更何况我跟他之间,本就是一段只关乎利益无关爱qíng的婚姻呢。
我又想起静宁的事,问他:“静宁的事,皇上可有打算了?”
“知道了。想着你必定会再提起来。放心,母后已经在朕面前了,静宁她有心于齐凤越也好,朕原本就较属意他。”
我点头:“太后的意思是,仿佛是想先将人宣进来瞧一瞧。”
“宣就宣罢,静宁自己瞧着满意就行。只是齐凤越…在南地倒也有些威望。”说完再没了声音,双眼不自觉眯成一个yīn霾的弧度,以手轻轻梳理我垂在肩侧的长发,仿佛在梳理什么心事,片刻后才道:“也好。静宁如何肯离开京师远赴南地?索xing朕就在京中赐他们座大宅子,南地嘛…就不必再回去了。”
我心头突地一跳,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这一晚,夏沐烜搂着我在西窗下赏月。
那样澄澈的月光,仿佛是从不属于人间,稀疏一缕从仙界洒落下来,带着烟波浩渺的青气,萦绕在我的衣间袖上,着实美得很。
夏沐烜的神色很平静,平静之中又有一丝淡淡向往神态:“今夜这月色是极好的,不过朕弱冠那年去过一回南地,倒也见过比着更美的月色。”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感慨,仿佛在追忆一个少年时候不属于现实的梦境,语气亦放得极轻,眉眼间有遥想神往的姿态。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qíng,当下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想起昨夜冯若兰的一舞霓裳羽衣,心下辗转片刻,也就了然了。
果然她那一舞不是偶然。
月宫仙子,羽化升仙,意境倒也贴切,是用了心思的。
看来我对夏沐烜,到底了解得少了。
然而更多的是疑惑涌上心头,不知那一晚究竟何种qíng景,竟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思索间,淡淡笑道:“臣妾倒觉得今夜这月色是极美的,可见这赏景呢,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夏沐烜不由得笑:“矫qíng的小东西,信不过朕的话也就罢了,还拐着弯找好听话来堵朕的嘴。”刮一刮我的鼻子,自顾自道:“你不曾去过南地,不明白倒也正常。”
他竟不知道沈月清在南地待过一段日子么?
这…怎么回事?
倘若不是他对沈月清不够了解,或是懒得了解,那么就是沈家在此事上故意存了隐瞒之心。
再一想,其实这样也好,他既然不知道沈月清去过南地,那么自然不会将沈月清与齐凤越往一处联想,于我是安全的。
想到此,脊梁骨上依旧止不住有寒意泛上来,一阵阵地后怕。
这么看来,沈月清跟齐凤越的事,沈家二老或许也不是全不知qíng。
而沈月清在南地的过去,是这样讳莫如深的一种存在,连轻易都不会提一句,我如何敢去揭那层窗纱?
何况听夏沐烜方才那一句,他对齐凤越,当真毫无戒心么?
我不得而知,更不敢贸然探听。
夏沐烜仿佛也没有留意我眉宇间的思索,就轻抚我的鬓发自顾自说:“知道冯光培因何事被人参了本子吗?”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心下咯噔一跳,忙道:“臣妾不敢gān政。”
“你与朕当殿才是君臣,于无人处便是夫妻。夫妻间说话,本没有太多顾忌,且又是朕问的你。”
他一脸qíng切模样,我当下拒绝也不是,不决绝也不是,然而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沈月清家世已倒,一门俱被贬为庶人,如今家中再无人在朝中奉职,多少也算他能对我放心畅谈国事的一个要紧缘由罢。
于是温婉笑笑:“臣妾不敢gān政,不过皇上既说夫妻间本无太多顾忌,那么臣妾听着就是。”
他双眼微微眯起来:“嗯。是吏部一名五品小吏,参了他‘为官不正’之罪。”
为官不正?
这是个再笼统不过的罪名,然而那小吏必然有把柄在手,否则哪敢贸贸然参自己的顶头上司。
果然,他的下一句很快就来了,语气跟神qíng都颇讥诮:“结党营私、私相授受,可不是为官不正么?呵!他倒宰相城府!”
结党营私?私相授受?这是多大的罪名?
然而位极人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下,真要说里头没有一点半点猫腻,倒也不大可能。
“朕已命吏部去彻查。倘若果真如此,可见他这一品大员的位置,确实坐得太久了些。”
这样的怒气已然外露,
我低头,很快就有了计较,望着小腹轻声道:“到底朝纲安稳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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