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净雯端着浣洗的水盆进来,我净了手,从小几上端起来茶水饮了口,道:“其实皇上也是被bī得急了。”
贤妃略一思索后就明白了,转转小指上的玛瑙戒指,徐徐道:“为臣不臣,合该送他去太祖一朝历练历练,别仗着自己女儿得宠,就连为人臣的本分都忘了。”
我随口道:“姐姐这么说,岂不是咒他死么。”
贤妃意识到话里有歧义后,与我面面相觑片刻,相顾失笑。
闲聊间,一盏茶还未吃完,却是竹息亲自过来,说太后有事宣我过去颐宁宫问话。
太后有话问我,我自然不好耽搁,也多少能猜得到这是为何而来,于是整容后随竹息去了,贤妃则先行回宫。
颐宁宫一如既往的静谧。
我进殿去时,太后正靠在榻上,任由小宫女为她捶腿。
见我到了,太后挥一挥手示意小宫女下去,也不像往日那样笑着让我坐,只朦胧了视线望着我,良久后道:“知道哀家为了什么事传你过来吗?”
我恭谨道:“儿臣不知,还请母后示下。”
话刚出口,就听见“啪”一声响,太后重重一掌拍在手边香几上,脸上是少有的怒容。
太后在人前一贯待我亲厚,今日这样子真是见所未见。
竹息吓得慌忙跪下,口中称:“太后息怒。”
我也跟着跪下,道:“太后息怒。”
太后声音冰冷,双目生寒望着我:“皇后,你可知罪?”
我一拜后迎上她的视线:“臣妾不知,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的视线剑一样悬在我身上:“你是明白人,诗书礼仪也通,哀家当日准你回宫,也是看中你为人老实,又是哀家内侄,一贯安守本分。如今呢?撺掇蛊惑圣驾的能耐,倒是越发jīng进了!后宫不可gān政的道理,还要哀家时时对你耳提面命?”
我忙道:“臣妾谨记祖宗家法,时刻不忘警醒自身,不敢僭越逾矩。”
太后语气淡漠:“敢与不敢你都已经做了!你敢说,今日早朝上皇帝下的旨意,没有你从旁撺掇的缘故?”
我略一思索后道:“太后明察,臣妾只是见不过皇上整日忧思,随口宽慰了几句,并不敢影响圣意。况且皇上在政事上一向有决断,轻易并不受人影响。太后指责臣妾gān政,臣妾无论如何不敢承受。”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不温不火。
太后沉思片刻后道:“皇后,你居中宫,当为六宫表率,在皇帝跟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应做到心中有数!否则,别说哀家,祖宗家法就头一个容不得你!皇帝亲政虽已近十载,然而到底不曾经过大风大làng。如今决计要革新,不论你有否参与,然而你是皇后却不曾规劝,就是你的过失!皇后,你要好自为之!”
殿中滴水可闻,楠珠的沉香一**袭来,有陈旧腐糜的味道。殿外秋风飒飒,chuī动殿外枝叶沙沙作响,透着只属于这个季节的萧索。
太后的神qíng是少有的慑人,她的双目已经微微露出浑浊,却有着经历数十载世事的jīng明跟算计,让人渗得慌。
我虽然从来都知道,太后其实从未停止过gān政,然而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几乎是从每一个毛孔体会着这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气势,忍不住毛骨悚然。
我有片刻的胆怯,然而很快就在心里冷笑开了。
她旨在点我,要我像从前那般安分守己,万万不可动心思搅局。
可是我怎么肯?
左右不过赔上一条命,再差又能如何?
我早就豁出去了。
我将心头恨意一点点抿下去,再一叩首,极近郑重了神qíng道:“回太后,臣妾总记得,皇上是天下人之君,担的是万民福祉,一言一行非同小可。所以臣妾与太后一样,最想见的,始终都是皇上能安坐朝堂,大夏国泰民安,夏氏基业万代传承。”
太后望我片刻,淡漠道:“你要真这么想,就该先安定后宫。哀家听闻冯妃这几日总梦魇,长此以往像怎么回事?别忘了,他父亲在前朝是一品大员,又曾于社稷有大功,我们在这儿,也不能太薄待人家女儿。皇帝忙于政事,没空管这档事还说得过去,哀家没多少jīng神理事,那么这些事就该由你来管。至少,指个太医去给她瞧瞧,总是要的。你理六宫事也有些日子了,怎的还能出这样的纰漏?”
一壁说一壁失望地摇头。
我本能地收紧心弦,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去,口中只安分道:“太后教训的是。”
太后又对竹息说:“哀家瞧皇后这些日子理事,着实有些劳累。”
我以为她想让竹息分权,就道:“臣妾自然愿意事事向姑姑请教。”
不曾想太后摇一摇头,道:“那倒不必,竹息伏侍哀家也是忙的。”
她停下故作深思状。
竹息在一旁悄悄道:“奴婢瞧荣淑妃是个有决断的,一贯有主意,如今也已诞育皇长子,皇后之下又是她最尊,想来由荣淑妃帮衬皇后协理六宫,皇后必定能轻松许多。”
太后瞪竹息一眼,语气淡然:“这事且容哀家再好好想想,皇后你跪安吧。”
我忙跪拜后出宫去。
出颐宁宫,只觉得背心一片汗湿,然而也百思不得其解。
太后不可能不晓得,杨卉对冯若兰恨之入骨,让杨卉协理六宫,岂不是给她机会对冯若兰下手?
回宫后将此事与净雯说了,净雯沉定思索片刻后问我:“娘娘以为,杨氏此番上位,可真会对冯氏下手?”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会。她掌权后,冯氏一旦有差池,矛头必然指向她。她有尹泽,又怎会自断孩子前程?纵使不为皇位计,依她真真假假的xing子,也不会给皇上机会记恨冷落她。”
净雯点头,她深深望着我,目中有难言的隐忧:“那么她对娘娘呢?”我眉头渐渐皱起来。净雯继续说:“娘娘恕奴婢说一句大不敬的。”
我点头:“你说。”
净雯道:“杨氏先前,待冯氏再如何嫉恨,却从未真正下过狠手。大约她也知道,要除去冯氏,决计不是一两日之事。”
这话不无道理,我再点一点头。
净雯又道:“然而如今她有皇长子,又是娘娘一人之下的高位,倘若再有了协理六宫之权,那么娘娘换位思考,她待娘娘,能当真没有一丝取而代之的心思么?”净雯的语气再沉些:“奴婢一早说过,娘娘是皇后,他日就是嫡子之母。太后此举,未必不是在点醒杨氏,只要有娘娘在一日,皇长子就必定不是最尊贵的皇子。陛下心中,旁的皇子大约可以一视同仁,然而娘娘所出,才是真正的大夏正统,他日继位也将是皇上心中首选。这些人人都瞧得明白,杨氏又怎能不清楚?从前杨氏确实是百般算计虞宸宫,也不曾真正与我们为敌。”
我下意识接口:“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冯若兰眼下俨然有失宠之兆,皇上心中,多少对冯氏生了嫌隙,杨氏又怎能眼睁睁见我日益坐稳后位,再生下儿子跟她的尹泽争?”
净雯深以为然地点头:“何况皇上待娘娘日渐厚重,杨氏当真就不嫉恨娘娘么?”
我苦笑:“更要紧的是,从前我那些谋划,杨卉多少是知晓些内qíng的,只怕就有那么一两件留下了痕迹,哪日再被她翻出来大做文章。我如今已无娘家可依,一旦我再失去皇上信任,又遭太后嫌弃,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而除去我,杨卉她在朝中有父兄仰仗,问鼎后位的机会还真不小。”
净雯静静道:“且皇上今早已下旨广选贤能,于冯光培是一重困恼,然而于杨德忠,自然是乐见的。”
我点头:“杨德忠是武将,更多的是仰仗军功,与文官依附天子喜好,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杨卉的底气,又比如今的冯若兰足上许多。”
净雯道:“那么杨氏就更有理由相信,即便除去娘娘,也不必十分担心让冯若兰白白捡个便宜。到底她如今已有皇长子,论跟皇上的qíng分,冯氏如今未必就胜她多少。论家世,她虽称不上独占鳌头,可也是无人可以比肩的。再论子嗣,除去嫡皇子,皇长子就是头一份的尊贵。朝堂中人,也是见风就倒的xing子,攀附有皇长子可依的杨氏,大约总不会错的。”
我皱眉:“她就不怕冯氏被立为继后,再生出个嫡皇子来,乱了她的盘算?”
净雯一脸沉定地摇头:“那大约就是日后的事了。今日事今日忧,明日事明日计。宫中行事,虽说要计深远,然而更多的时候,也是走一步算一步。到底这儿不同别处,形势瞬息万变,一日有一个的样。且人人都晓得,什么叫时不可待,什么叫机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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