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起后梳妆,净雯在镜子里望着我微笑。
她笑的时候很少,我睇她一记,净雯越发加深了笑意,小声道:“皇上一早就去上朝了,临行前吩咐奴婢不许惊动娘娘,又嘱咐奴婢好生照顾娘娘,娘娘大喜。”
我微微阖上疲倦的双目:“还不是跟往日一样?哪里就值得你这么高兴了?”
净雯道:“奴婢在政元殿当职过一段日子,皇上的心思,还是瞧得出来一些的。”
我一笑置之。
***
诸妃过来请安时,我将设宴一事跟众人说了,想着到底杨卉如今理六宫事,就顺理成章地将此事jiāo予她去办,杨卉权柄初得,乐得能掌事说话,很欢喜地应了。
宴会就定在了这个月的追月之夜。
册封尹泽尹祁的旨意一下,西南尹玄那头有了不小的变动,大约这事渐渐有了眉目,夏沐烜少了一桩烦心事轻松许多,这一日还未开宴,竟早早过来了静德宫。
彼时秋覃正在替我梳妆。
梳的是飞天髻,簪点翠凤羽步摇在髻心处,飞髻上也有小尾凤簪点缀。
秋覃的手很巧,每一环飞髻都结得平滑如绸,望去觉得端庄的同时,也不失女子柔美。
秋覃将最后一环飞髻用金针固定好,赞道:“娘娘乌发润泽,又密又黑,难怪皇上爱不释手。”
我淡笑:“也是你手巧。只是这一头的装饰,实在压人,我只怕撑不住。”
秋覃掩嘴笑:“您这样已经算极素简了,可不能再少头饰啦。”
我在镜子里冲她苦笑。
说笑间,却是殿门口,夏沐烜九龙华袍在身,斜倚着殿门笑起来:“你若实在累得慌,朕借肩膀给你靠着些就是了。”
语气松快,是真正的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的。
第七十章
我忍不住笑:“皇上今日来得好早。”
夏沐烜笑着过来,秋覃极有眼色地屈屈膝去了。
夏沐烜从身后搂住我,在我颈间深深一嗅,轻俏道:“好别致的香。”
我道:“是紫述香的花香。臣妾闻着觉得喜欢,特意让秋覃今日一大早去华清池摘来的。”
夏沐烜恍然:“你喜欢就好。”
我摸着脖子苦笑:“只是这身行头好重。”
夏沐烜疼惜地搂住我:“朕瞧你这几日jīng神不大好,传陆毓庭过来瞧瞧可好?”
我伸手圈住他的腰,摇头:“等过了今夜吧,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夏沐烜不放心,然而被我岔开话去,也就不再坚持了。
晚宴依旧设在麟德殿,因是贺宫中新喜,又是封王宴,因而除了一众亲眷命妇,男子中为天子姻亲的也在受邀之列。
这一夜太后格外高兴,不知qíng的只以为是太后即将抱新孙,心头开怀的缘故。
杨卉跟陈思燕坐得离太后最近,婉转承欢间,一派的意气风发。
大约谁都晓得我已见嫌于太后,所以在座众人见了宴上座次,谁也没有露出吃惊样子来。
我乘着身边夏沐烜忙于应酬,凑近贤妃道:“姐姐也与我一样,用了那香。”
贤妃端和笑:“不仅我,德妃难得赴宴,竟也与咱们不谋而合。”
我笑:“今夜这宴,总算人还来得齐全。”
贤妃笑:“可不是?宫中添喜也就罢了,难得还是封王宴,这样的喜气,确该进宫来沾一沾。”
尤其亲眷中还有冯光培父子,冯氏眼下被禁足,夏沐烜虽然不曾迁怒冯光培,然而我瞧冯光培眉眼间的神色,也不是不提心吊胆。
我望着冯氏父子的方向遥遥一笑,对贤妃道:“倒辛苦了淑妃一番忙活。”
贤妃笑而不语。
那头夏沐烜得空凑过来,笑着问:“在聊什么?”
我委婉笑:“说今日这宴办得极热闹,都是荣淑妃的功劳,可见是费了番心思的。”
夏沐烜道:“也该她费心。”
贤妃深笑:“更好就是后院那片紫述香开得繁茂,臣妾听闻紫述香又有玉金香的别名,金玉满堂,可不是顶好的兆头么?足见宫中喜气洋溢,连花都赶着过来凑热闹。”
夏沐烜听得很受用,冁然而笑:“贤妃你素来端肃,怎的如今也学起皇后嘴皮子上的利索了?”
我嗔他:“皇上这是拐着弯在说臣妾的不是么?”
夏沐烜朗笑着搂一搂我的肩。
我温笑着觑一眼贤妃,贤妃亦回笑向我,又道:“总是皇后敏慧懂得多,臣妾也是拾个牙慧,又想着今夜喜庆,若用这玉金花作香,不定就能讨个好彩头的。”
贤妃说话的声音是很动听的,姿态更是大家女子少有的端秀庄丽,连我作为女子听她这番话,都觉得满心舒畅,更别说是夏沐烜了。
果然夏沐烜抚掌笑得开怀:“朕今日总算明白,为何朕的女儿如今越来越学得一副刁蛮xing子了。”
边说边笑着摇头。
彼时芷媛窝在贤妃怀里,被她父亲如此说也不胆怯,只鬼头鬼脑地悄悄朝我跟夏沐烜做了个鬼脸,那样子格外活泼,我看着也真心喜欢。
夏沐烜越发欢喜了神qíng,冲孩子招招手:“媛儿过来父皇身边。”
我也笑着招手:“媛儿过来,母后这儿有你爱吃的东西。”
孩子欢欢喜喜奔过来,在我跟夏沐烜中间坐下。
其实夏沐烜为帝,并无太多闲功夫与儿女亲近,芷媛大约从未被她父皇如此亲昵对待过,乐得在我二人间牛皮糖似地扭来扭去。
我跟贤妃相顾而笑,夏沐烜是失笑。
那头以杨卉为首的一众人,大约是听到笑声,纷纷抬头过来望热闹。
其中杨卉尖声道:“贤妃姐姐真好福气。”
这话听着呛鼻,然而贤妃只端和道:“妹妹有皇长子,才是人人羡慕的好福气。”
一旁陈氏扶着腰依依道:“淑妃娘娘的好福气,嫔妾也想沾染些呢。”
杨卉咯一笑算是应了。
其实这也正常,杨卉为人一贯如此,眼高于顶,从不将人放在眼里。
然而陈氏自有孕后颇得了些恩宠,尤其太后,燕窝雪蛤流水样日日往昭纯宫送,恩宠非同一般,陈氏既蒙圣宠,又合太后眼缘,重华宫内无人可及,可谓风光,因而人人都想凑上去巴结一番。
只是杨卉似乎并不将这位新宠放在眼里,且眉角眼梢间,是真的浑不在意,所以场面就显得尴尬。
然而这些与我全无gān系,于是淡淡一笑置之,一旁贤妃抿唇笑而不语,德妃依旧坐着默默喝茶。
倒是在场诸妃脸色各异,尤其见陈思燕不无骄傲地抚着还未显怀的小腹,少不得人人吃味。
我在心中替陈氏悲叹,太后的恩宠纵使荣光,却未必不是淬了毒的。
思索间,我笑着岔开话道:“为了今晚这宴,荣淑妃你着实费了番心血,本宫在这儿代六宫敬你,烦劳你了。”
我是皇后起头,诸妃少不得跟着举杯,气氛堪称和乐。
我乘机又向夏沐烜道:“如今有皇长子,又有珞婉容再添新喜,是很好的兆头。臣妾在此恭祝皇上诸事顺遂,天下四海升平。”
笑语间,诸妃自然乐得又随我一同向夏沐烜举杯。
夏沐烜就沾沾笑着饮了一杯,又觑一眼印寿海:“华清池上紫述香开得极好,着人搬几盆过来。”
印寿海赶紧去办。
我知道夏沐烜是一时高兴,将贤妃方才一番话听进去了,心头有笑意一点涌上来。
眼中噙着笑意淡淡一眼过去,扫过在座众人,视线带过德妃时,有片刻的停顿,德妃几不可查地冲我点点头。
我心中明了,于是托辞向夏沐烜道:“臣妾方才多贪了几杯,有些酒醉,皇上且先容我去偏殿更衣。”
夏沐烜点头,又殷切嘱咐我:“你去去就回,朕让人进些瓜果给你解酒。”
我笑着又朝他屈屈膝,由净雯扶着去偏殿。
不消一会儿,德妃也过来了,经过我时压低声音喃喃道:“是他。”
果真是冯思远?
其实那日后,我曾查过当日在宫中奉职的御林卫名单,冯思远三字赫然就在其中。
彼时也不晓得为什么,脑中火花一点闪过,本能就觉得此事与他有关,如今得德妃证实,更加深信不疑了。
果然冯氏那水掉得不是没有缘故的。
然后宴散后犹直犯嘀咕。
宫中虽有礼法拘着,但冯思远是冯若兰亲兄长,他二人若要见面,也不是不可以,跟夏沐烜报备了,再直接宣进宫来就是,何必要闹到如今失宠被拆穿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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