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冷笑:“这么些年,有多少人栽在冯氏手里,就有多少人栽在他冯光培手里。朝堂升迁,总要看国相脸色,如今说冯府家私万贯,也不为过。然而冯光培若真安分于此,大约还能善终善了。”
我勾唇笑,视线与她二人相触,问一旁端茶进来的净雯:“太后得了那个白玉瓶,是个什么说法?”
净雯静静道:“只说瞧着眼熟,倒也不曾说什么。”
我笑,转而望向德妃贤妃:“太后怕是要急了。”
这一句很快就成了真。
除夕那晚,太后特特颁下恩旨,赞杨卉孕育皇长子有大功,破格封其母为一品夫人,给予杨氏一门额外荣宠。
这是皇后母亲才能享有的尊荣,此番却独独赏给了杨氏,可谓用心良苦。
杨卉想也高兴,倒是夏沐烜有些不以为然,除夕夜宴后,来我宫里伴我守岁时,再说起此事,也免不了还是皱眉。
我只当是玩笑,听过耳就算了。
很快就到了桃李初绽时分,又是一年chūn来到,三年一度的大选迫在眉睫,平静的日子大约走到尽头了。
我在新人陆续进宫的热闹中,只日复一日待在静德宫固胎。
八个月的身孕,已经如同寻常妇人待产时的样子。
这一日正由方合扶着在后院踱步,那头秋覃小跑着近前来,脸上是少有的惶急神色,见了我劈头盖脸就道:“娘娘,不好了,姑姑让人捉去了审刑司。”
我听得一怔:“你说净雯?”
秋覃点头。
我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秋覃道:“方才简尤那头传来的话,说是印公公也牵扯其中。”
我听得越发心惊,也顾不得思索了,抬脚往外走。
方合刚要劝我,被我一眼看得垂下头去,只好小心翼翼扶住我出门去。
于是边走边问秋覃:“是为了什么缘故拿的人?”
秋覃摇头。
我又问:“印寿海怎么也牵扯进去了?”
秋覃就还是摇头。
如此一问三不知,只好作罢。
出了静德宫,本想去政元殿找夏沐烜求qíng,转念一想就止步了,改道去审刑司。
审刑司我并不是头一回踏足,依旧是一室的冤声连天。
讽刺的是,还是在当日关押**那间牢房里,我找到了净雯。
彼时净雯灰败了脸色缩在墙角,见了我双目大大一睁,复又平复下去,哑着嗓音道:“娘娘怀着皇子呢,怎的来了这儿?”
此qíng此景,跟当日我来此地探望**的时候,何曾相似。
然而我已经不是当日的我了。
我稳稳握住净雯双手,示意秋覃去门外守着,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净雯紧紧抿着下颚,目中有无穷无尽的恨意漫上来,然而也就是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须臾的静默后,她喃喃道:“娘娘可还记得,当日您问奴婢,何以要全力助您。”
我点头:“你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故。”
净雯咬咬牙,像是豁出去了。
她跪倒在我身前:“奴婢的姐姐,本是先帝的雯妃。奴婢本姓方明净,而方氏一门……”净雯双目通红,她极力抿着泪意道:“方氏一门一百七十三口,于昭惠三十八年六月十三午时,皆被腰斩弃于市。”
她揪着我的衣袖,将上头一缕缕凤纹揪成痛苦的纹路。
我看得一震。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净雯,当下也哽咽了,哑声问:“是为了什么?”
净雯切齿道:“奴婢的姐姐,当年被指控谋害于妃滑胎在先,与人私通在后。先帝闻得于妃再无法生育,一怒之下,判了方氏一门株连。而我,因为自出生后就被寄养在庵堂,侥幸逃过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今儿的。
第八十一章
不待我开口询问,净雯又道:“姐姐积年时已有孕足七月,根本不必自毁前程,独独选在那个节骨眼上对于妃下手,以至于后来还被栽赃与人私通,致我方氏一门俱被连累。我自进宫后,没有一日不在打听当年事。事隔二十余载,宫中事层出不穷,看的多,也就看出些眉目来了。”她冷笑:“原来事隔多年,不仅一个人的脾气秉xing不曾改变,连杀人栽赃的手段,都丝毫未变。”
我听得心头咚一下响。鼻端分明只嗅到牢狱中的腐朽味,却无端想起了那些日子闻惯的零陵香,那样浓郁的香味,却是要人命的。
太后,原来又是太后。
净雯的声音冷硬如磐石,我几乎听得到她唇齿间的磨砺声:“冯凤熙!毒妇!她杀母取子,为祸作伥,当入阿鼻地狱,使万鬼生啖其ròu!”
冯凤熙!
这是我头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太后的全名,字字带血饮恨。
仇恨是这样执着的一种感qíng,我几乎能从净雯通红的双目中,看到她眸底焚烧涌动着,那如烈焰岩浆般的无穷恨意。
而要积累多少恨,才能让人甘愿从红尘外,再跳入到这红尘中来,纵使双手染血,也在所不惜?
我在良久的静默后,抿一抿心头翻涌的心绪,正色向净雯道:“死后的事,谁也做不了准。若世上真有因果报应,哪里还有这么多冤屈事?求神求佛,求魔求鬼,总不如求己。这话是你当日跟我说过的,今日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你且记住,有些仇,唯有活人才能报。”
净雯被我说得僵在那儿。
我缓一缓神qíng又问:“这件事上,他们捉到了你多少把柄?”
净雯道:“有庵主可以作证,也有父亲的书信佐证,奴婢此番只怕难以脱罪了。”净雯的神色颓丧下去:“奴婢此劫多半难逃,娘娘日后万万要保重自身。”她万分郑重了神qíng向我一叩首。“奴婢总相信娘娘,他日必定能够得报大仇!”
我摇头,郑重按一按她的肩:“如果报仇意味着要失去身边所有人,那代价未免太大了。你等着,我必定不会让你出事。”
太后试图斩断我羽翼,我又如何能让她如愿以偿?
我在一个深呼吸后,吐出胸口浊气,转身出去,一路过去苦苦思索。
然而不待我去政元殿向夏沐烜求qíng,太后的发难就先一步到了。
过去颐宁宫时,杨卉跟贤妃德妃都在,连夏沐烜都到了。
见我到了,太后视线淡淡扫过我的小腹,转而向夏沐烜道:“如今方氏余党已下狱。先帝在时,判的是株连,剩下这个,想也不能轻纵,皇帝以为呢?”
夏沐烜想来已经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沉吟道:“倘若证实净雯确是方氏亲眷,朕自当尊重先帝旨意。”
太后听得很满意,视线似有若无扫过我:“皇帝有自己的主意,又能秉持以公,哀家很高兴,也总算能告慰先帝,告慰先祖。”
这话分明是在点我,自然也是点夏沐烜。
夏沐烜沉默。
杨卉深怕夏沐烜有半点犹豫,忙道:“净雯,哦不,该称她方净才是。方净是方氏一门的漏网之鱼,混进宫来,二十余载无声无息,当真不是一般二般的能耐。如若她包藏祸心,对皇上太后皇嗣行不利之举,只怕是防不胜防的。到底她如今任尚仪,管六宫宫女,权柄不小呢。”杨卉媚笑着看向我:“尤其如今皇后还怀着嫡皇子,方净背负一门深仇,必然心存恨意,若想对嫡皇子跟皇后下手,简直易如反掌了。”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夏沐烜显然也听进去了,神qíng凝重下去。
贤妃道:“其实净雯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眼下还未有定数。淑妃你口口声声称她方净,倒像是认定了,就不怕太过武断?”
德妃:“是真是假,总要看到凭证。”
杨卉这回一反常态没有发作,只微微扬扬眉毛,少有的笃定镇定样子。
我看得心头微沉。
看来真如净雯所说,太后早已安排妥当。
果然那头太后点头了:“捉贼捉赃,是该如此的,哀家也不想冤没了净雯。”
太后掀起微皱的眼睑看一眼竹息,竹息忙啪啪鼓掌两下,殿外奉职的小内监听到召唤,赶紧领着个五十上下的尼姑进殿来。
那尼姑近前来,手执念珠,双手合十向夏沐烜跟太后道:“阿弥陀佛,贫尼清凉寺住持慧净,拜见皇上、太后、诸位娘娘。”
竹息道:“今日让你前来,是为了辨认一个人。待会儿看过人,你照实向皇上太后回报就是了。”
慧净应是,又念了句佛。
不消一会儿,净雯就由审刑司看守牢房的老内监压进殿来,在凤座十步远处跪下。
太后指指净雯,问慧净:“你且好好认一认,可识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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