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学政点完名,又到了下一位学政上场。天色大亮的时候,九个州府数千名考生终于全部验明正身放进场了。再过片刻,府学的大门便会关上,要考上整整一天才会放人出来。
忽然间,只听得一阵车鸣马嘶,一辆由两匹健马拉着的大车闯进了广场。
众衙役大皱眉头,这广场是不允许车马进来的,谁敢如此大胆?
但还没等他们出言训斥,带队的衙役班头就已经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他认出了,这是布政司大人府上的马车,那位驾车的不正是龚大人常用的车夫王老三吗?
难道是布政司大人亲自来巡视考场?可要是这样的话,应该坐衙门里的马车来才对啊,连依仗也没摆,莫非是传说中的微服私访?
王老三停稳了马车,下车掀起帘子,扶下了一个人来。
那班头一看就愣神了,这个脸色发青的小书生是谁?
“陆寒”
陶学政还没进府学,看到陆寒的出现,不禁大惊。
陆寒提着考篮下了车,听见陶学政的呼喊,忙对陶学政行了一礼:“大人,学生来迟了。”
“行了,快进去吧。”
陶学政纵然有一肚子的疑问,也知道府学立刻要关门,也顾不得尊卑,亲自动手拉了陆寒一把催他进场。
陆寒摇摇晃晃地走进府学里,感觉真是天旋地转……他昨晚又突然发起了高烧,一度烧到神志不清。
幸亏有个懂医的芳菲在身边,芳菲开了方子请龚府的下人去抓药煎了,亲自服侍他喝了下去。她又去求卢夫人取用龚府冰窖里的冰砖,用手帕将敲碎的冰砖敷在他额头上,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夜才把热度降了下去。
为了这病,他差点就没能起来考试……芳菲的意思,是让他索xing不去考试了,免得病qíng再有反复。他却非常坚持,不论芳菲怎么说都一定要来。后来还是那位卢夫人派出了府上的马车送他来考场的。
陆寒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走进考场——因为他进来后,几位学政大人也都进了府学大门,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大人们陪他进场一样……其实这完全是个错觉。
“你就坐这儿吧。”陶学政领他走到阳城府的场地里,给他指了个空位。说起来,阳城这一块的空位是最多的,当然大家都知道为什么……
陆寒再道了声谢,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大锣一敲,府学大门吱呀呀地被关上落了大门闩,从现在开始大半天的时间里考生们可都出不去了。
小吏们挨着桌子发下考册。陆寒一看那两道时文考题,yīn郁了多时的qíng绪终于好转了许多。这两道题目都很容易破题呀……他心中暗想,同时开始快速构思起来。
不过其他的考生就和他相反,一直以来较为轻松的心qíng霎时间被这两道诡异的时文题打落到了谷底。这什么题目啊?不着四六的,前一句和后一句根本没法子联系上,怎么破题?
并不是陆寒的智商就比一般人高多少,这跟他从小的学习过程和别人颠倒过来有点关系……
一般的学子,从开蒙起便读四书五经,然后学时文做法,再然后反复练习八股文,再背诵名家程文。
他们的学习是以考中科举为目的的,所以学得便较为古板,平日里除了《诗》、《书》、《诸子程文》便不读其他的杂书。
而陆寒,恰恰是从杂书起家的。他自开蒙起,一年内就学会了作文,所以便把八股丢到了一边,自顾自看起了各种杂书来。尤其是学子们所不屑的“小道”——历代诗词歌赋之类,还有什么游记杂记,都是他所喜爱的书籍。
而当他年纪大了些,回归八股文了以后,多年读书积累下来的深厚底蕴便成了他与众不同的资本。他的老师,前翰林学士苏老先生发现了他这一点后极为欣慰,更加注重培养他灵活的思维……
这让他在一群只懂得傻傻背书的书呆子中脱颖而出,随便什么时文题目都能轻松破解。当年宁川公说他的文“有灵气”,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陆寒现在最大的困难不是写文章,而是执笔……他的两只手掌从掌心到指尖都伤痕累累,连握笔都困难。
可是这样的大考,对于卷面的重视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别说是错字别字,就是字迹稍微丑了点,都会立刻被划到低一级的成绩里头去。
他费力地写好了两篇糙稿,汗水就已经湿透了衣衫。中午饭点到的锣声响起时,别人都已经在誊写考卷了,他还没能开始……
他停下笔,从考篮里拿出夹ròu饼子吃了两口。这是芳菲连夜借了龚府的小厨房给他做的新鲜ròu饼,里头放了多多的ròu馅。
吃了一个饼子,陆寒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继续誊抄考卷。他抄得很慢很慢,一笔一划都无比小心。手心不停地冒着汗,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眼前似乎又开始模糊起来。
不,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决不能放弃……
陆寒苦苦地忍耐着身体的不适,终于誊抄完了那两篇时文。
放下笔的时候,他才发现身边大多数人都已经jiāo了卷子了……
他再抹了一把汗,才勉力站起身来走到大堂上去jiāo卷。
江南道提学吕墨涵坐在高高的书案后面,正在阅读考生们jiāo上来的卷子。自己出的题目有那么难吗?怎么一个两个破题破得这么差?
看到陆寒来jiāo卷,吕墨涵也没什么好脸色。这考生jiāo得这么迟,肯定也是个差劲的货色。
他冷着脸把那份卷子接过来一看,却马上被那一纸漂亮的字体吸引了目光。好齐整的一笔字他的眼光放到陆寒的手上,发现这考生双手都包扎着绷带,可能是受伤了。原来是因为这样才jiāo迟的吗?吕默涵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数千张考卷当然不可能由提学大人一人来批改。当天晚上,由吕墨涵牵头加上九位学政的评卷组开始挑灯夜战。
在数千考卷中被学政们选为“优”的考卷才会送到吕默涵的案头。这样的考卷也不多,不会超过两百份……而被吕墨涵列入“最优”的三十份一等考卷,才有排名的资格。不过,排名也不是吕墨涵一个人说了算的。
三十份考卷一字排开,大家便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这个说他手上的考卷针砭时弊,那个说他看中的才是言之有物,各人议论纷纷。
吕默涵看到其中一份考卷那特别端正的字迹,想起了这是今天最后来jiāo卷的那个受伤的考生的试卷。他当提学这几年,也算见识了无数考生的试卷,但能做到像这样在破题、行文、文采和卷面上都有极高水平的,却也少见。
他指了指这份考卷,说道:“这一份……可列魁首”
正文第九十四章:三元
第九十四章:三元
次日午后,提学衙门的小吏便开始在江城府学外的照壁上黏贴院试榜单。
陆寒却没有出现在看榜的人之中。他虽然病体未愈,但仍坚持要搬出龚府,这时正在厅上与卢夫人道别。
卢夫人挽留了一番,说龚大人也很赏识他,希望他能在龚府里养好了再走。
“别的不说,要个汤汤水水的总也方便些”
陆寒却仍是婉拒了卢夫人的好意。
芳菲倒不反对陆寒搬出去。其实一开始,她就对龚大人下令让人去接陆寒到府里来休养感到惊奇,毕竟以他布政司之尊收留一个地方上的小童生,这也太不合qíng理了些。
而且陆寒被送来以后,龚大人虽然没有来看过他,却让卢夫人派人来照顾陆寒,也算得很重视了。
照一般的做法,应该是将人放到府学附设的驿馆里头去,那里是招待地方学政官员和给一些官宦人家出身的考生住的地方。偶尔也接待些别的考生,把陆寒送去那儿正合适。
她向来常在龚府做客,住在龚府倒不显眼。而陆寒住在这儿,实在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不管是她还是陆寒的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卢夫人看陆寒去意已决,也只好答应让他离开龚府。不过她素来心细,想到陆寒病成这个样子,一个人住到客栈里没人照顾可不好。因为又叫过一个外院的醒目小厮叫小艾的,让他跟着陆寒去客栈里住下,替陆寒斟茶递水、洗衣叠被、买饭煎药什么的。
陆寒当然又是一番推辞:“小生哪里配使唤贵府的小哥儿?夫人莫折煞我了。”
芳菲想着卢夫人这么安排也是有道理的。她便提出了一个两全的法子:“陆哥哥,我们平头百姓,自是不能胡乱使唤大人府上的人。但既然是夫人的好意,长辈有赐,我们做小辈的也不好推辞的……不如就请这位小哥儿替陆哥哥你跑腿几天,然后这些日子里他的工钱由陆哥哥你来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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