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本来不敢触老爷的霉头,可京城姓崔的贵人这么多,他实在不知道老爷要去哪个崔家,只好小心翼翼的扭过头,轻声问道。
“……”赵永年已经没有发火的力气了,他咬着牙根,一字一顿的说,“济世堂崔家,平乐坊崔长贵家。”
“是,老爷”
车夫听出老爷话里的隐怒,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调转马头,利索的甩了鞭花,驾着马车朝平乐坊赶去。
“唉,今天是第四次进宫了,今上的忍耐心也到了极限,下一次恐怕——”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赵永年疲惫的闭上眼睛,心里却不断的想着隆庆帝那张扭曲的脸,以及他身边每次都不同的内侍太监。赵永年虽然极力劝说自己那些太监可能被调去其他宫里当差,但他知道的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今上的脾气越来越差,行事偏执,治下严苛,身边的内侍和宫女们,更是被杖毙了好几个。
对于今上的变化,赵永年多少能猜到一些。
隆庆帝信惑神怪,一心求长生不老之术,专门请了得道的方士在三清殿里炼制不老药。那位方士也确实有些本事,在过去几年里,隆庆帝吃了他的丹药后,年轻了不少。但从去年开始,隆庆帝却开始渐渐衰老起来。
一个人如果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一件宝贝,那么在失去的时候,并不会太心痛;可如果他已经摸到了宝贝的一角,眼看着就要拥入怀中的时候,宝贝却忽然在眼前飞走,这种感觉才最不甘、最愤怒。
现在的隆庆帝便处于这样的状态。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错失不老药的原因,竟然是药材有假,这让他频临bào怒的边缘。
也就直接导致了,赵永年频频出入宫廷。
“……今上确实看着老多了,不过区区十来天的功夫,看上去却老了十来岁。”
亲眼看到了隆庆帝的变化,也清楚的猜到导致这一切的原因,赵永年心里更加焦虑。
起初,隆庆帝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去找几样药材,他也确实派了赵家所有得力的人去找,但这些药材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珍稀之物,饶是他赵家的触角可以到达大周每一个地方,也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凑齐这些糙药。
事qíng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赵永年知道他没有退路了,为今之计,也只好暂时放下面子,向京城几大儒商求救。
第一站,自然是以药材起家的崔家。
“老爷,到了”
车夫缓缓停住马车,回身启禀道。
“嗯”
赵永年轻声应了声,撩开帘子下了马车,扶了扶头上的幞头,又掸了掸官服上的褶皱,这才抬步上了台阶。
一个时辰后,赵永年神态凝重的走了出来,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崔家家主崔长贵。
“……那件事就摆脱崔老弟了,愚兄告辞”
“赵兄放心,小弟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忙。赵兄慢走。”
与赵永年的棺材脸不同,崔长贵眉眼间充满了笑意,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老爷?”
车夫扶赵永年上了马车后,站在地上等了半天,也不见老爷吩咐,只好再次主动提醒道。
“回家”
赵永年一想起刚才被崔长贵明褒暗损的挤兑了半天,胸口就像堆了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更气人的是,被人如此挤兑、调笑,他却连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没办法呀,他还指着崔家帮他找药材呢,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
想他赵永年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有了崔家的教训,赵永年也没有心思去拜访其他几位天字号儒商,用力跺了跺脚,回家。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驶进平安坊,却不想被堵在街口。
“怎么了?谁这么不长眼,把马车停到这里?”
赵永年那个气呀,心说话,这人倒霉,怎么喝口凉水都能噎死?
“哟,原来是赵会长呀,失礼失礼。”前方马车上,一个身着玄色紧身胡服的男子,听到赵永年没好气的嘟囔后,挑了挑眉梢,凉凉的说:“在下是侠客盟李盟主府上的侠客,今天护送三位小主子回赵府请安,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赵会长,真是幸会幸会呀。”
嘴里说着客气的话,可他却没有一丝客气的意思,根本没有起身见礼,只是拿眼睛微微的扫了一记。
“李盟主?”赵永年楞了下,骨子里那种对李家人的敬畏,顿时让他的火气消了一大半,他不自在的吞了吞口水,问道:“李盟主和、和那个什么,他们一起进京了?”
能让侠客称为小主子的,除了他赵家的三个孙子孙女,也没有别人。
侠客点点头,转过头,继续坐在马车前座上假寐,根本不管他还挡着人家的路。
赵家的车夫这回学jīng了,低头站在马车旁边,一声不吭,等着主人的吩咐。
赵永年跳下马车,让车夫从后街回府,他则步行绕过李家的马车,抄近路回家。娘的,家里那几个败家娘们儿不会真把那些话说出来吧?
“小丫今年也十岁了吧?”
赵太太端坐在正堂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边说话边捻动着。
“回赵太太的话,元娘虚岁九岁。”孙嬷嬷站在元娘身后,不等元娘开口,便抢先一步回答道。
“那也不小了,按规矩,也该议亲了。”赵太太虽不满孙嬷嬷的僭越,但顾及孙嬷嬷的身份,也不好开口训斥,稍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元娘父母都在,按理说,她的亲事当有父母做主。但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也向来最疼元娘……二少奶奶,我这话先放在这里,元娘的亲事,必须跟我商量后才能定下来。”
苏氏忙站起来,欠身笑道:“瞧太太说的话?呵呵,咱们大小姐的婚事,自是由您这位当祖母的做主,就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跟您抢差事。”
孙嬷嬷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她将元娘护在身后,示意跟来的清风把元娘带出去。
元娘故作听不懂她们的话,规规矩矩的给赵太太和苏氏行了礼,这才转身跟清风退出正堂。
孙嬷嬷微微屈膝,福了一礼,“多谢赵太太和苏二奶奶费心,只是灵岩寺的大师说了,我们元娘不易早嫁,须得过了十五岁才能出阁。”
“那也没什么呀,”苏氏脸上闪过一丝yīn鸷,嘶哑的声音低低的说:“咱们大家里嫁女,向来都是定了亲,然后准备各种婚嫁之物,待古礼走完了,怎么也得三四年。十五岁出阁,咱们现在就要开始张罗了。若是晚了,条件好的小郎君也都被人抢了去呢。”
孙嬷嬷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暗道,‘好郎君’?嘁,你说的好郎君不会是你们苏家或者某个落魄户的没用男人吧?
“就是就是,”还不等孙嬷嬷开口反驳,赵太太忙接过话题,点头道:“唔,二少奶奶,这样,你先打听着点儿,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咱们可以先相看着。”
“哎呀,太太,您就放心吧。”
苏氏跟赵太太一唱一和,瞧她们那意思,恨不得立刻就帮元娘定下婚事。
“赵太太和二少奶奶如此厚待我们元娘,奴婢代我们夫人多谢两位。”孙嬷嬷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只是府上的两位姑奶奶一个今年已经十六岁,另一个十四岁,她们都还没有定亲,我们元娘尚不足九岁,岂能抢在姑母前头定亲?再说了,现在订了亲,到出阁还有好几年,时间隔得这么久,难免有什么‘事故’。”
孙嬷嬷刻意在‘事故’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脸上更是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赵永年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他听到‘事故’两个字的时候,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脑海里禁不住想起被陷害关入大牢的二儿子以及赵家那场熊熊的大火。
“老爷,您回来了?”
赵太太站起来,将赵永年迎到上座,自己则规矩的坐在另一侧。
“这是孙嬷嬷吧,你陪大小姐一起来的?”赵永年没有理睬赵太太,而是笑容可掬的跟孙嬷嬷寒暄起来,“……哦,这么说,三个孩子跟李盟主一起进京的?他们这一路乖不乖?有没有麻烦李盟主?”
虽然明知道人家早就成了一家子,赵永年为了面子,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权当小新哥儿他们已经自立门户,这次进京更是偶然和李盟主夫妇相遇,进而搭伴一起赶路。
“回赵老爷的话,孙小姐和孙少爷都很好,并不曾麻烦李盟主。”人家是亲亲热热一起来的,哪里称得上麻烦。
“唔唔,这就好,小新哥儿他们给他们父亲请过安了?”赵永年耐着xing子,跟孙嬷嬷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儿,然后便打发他们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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