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心,要是阁下有可能成为他人负累,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
一日,在茶水间无意碰到伍水康。
玉容倒颇大方,朝他点点头。
他却不好意思起来,问候道:“好吗。”
“托赖,还可以。”
“听说你快要调职。”
“是,转到总部去。”
“那边节奏比较快,升的机会也好。”
玉容不置可否。
这时,伍水康忽然冒出”句话:“孩子好吗?”
玉容也一怔,她从不与同事说她的孩子。
伍永康怪同qíng地说:“单身母亲,一定很辛苦。”
玉容答:“是我能力稍逊。”
他忽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伍水康继续:“我很喜欢孩子,可是。”他搔搔头皮“还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与他打jiāo道]
玉容明白了,他算是婉转地解释了为何忽然避而不见的原委。
玉容转身离去。
幸亏不久便转织了。
不不,不是孩子的原故,而是他怕他要负起照顾别人孩子的责任。
玉容转到总部後,整个人沉默下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使她颓丧的是,她看不到将来qíng况会有进步的希望。
她害怕这样孤苦辛劳到老,永不出头,放半夜醒来,时常饮泣。
日间jīng神萎靡。
沮丧的她觉得世上一切美好事物与她无关,早上起来,把孩子送到褓姆处,便按部就班到公司做妥份内工作,下班拖着疲倦身躯把孩子接返,日日月月年年都如此苦闷.
褓姆见她脸色灰败,便劝道:“刘姑娘你须注意饮食。
玉容并无回答。
“孩子鞋袜都不再合穿,要买新的了。”
“是。”
关上门,褓姆叹口气同丈夫说:“看她也真辛苦。”
“娘家有人帮忙就好得多。”
“从没见过孩子父亲。”
“彷佛这不是男方责任似的。”
玉容自然没听到这番话。
走到公园附近,孩子表示想玩一会儿。
玉容坐在长桡上,看孩子在沙池玩耍。
她佝楼着背,蜷缩着肩膀,一派落漠。
呵那麽年轻已经衰老,相由心生。
就在这个时候,玉容发觉有人轻轻坐到她身边。
她抬头一看,见是个陌生女子,廿七八岁年纪,大热天,穿黑色套装,却态度从笑脸迎人。她浑身打扮考究到极点,一副珍珠耳环发出晶润的光芒,衬得她肤色更为明亮。这是谁?
身份矜贵的她如何会坐到公众儿童游乐场来?
她朝玉容点头。
玉容不便bī视,低头不语。
那黑衣女子忽然轻轻说:“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玉容一怔:
女子说下去:“那是不应该的,你与她们不同,至少,你有一份稳定可靠的工作。”
玉容动容,她怎麽会知道她、心中想些什麽?
玉容的手一松,报纸掉在地下。
当天的标题是:少妇携女跳楼,母女当场命殇。
那女子看了看报纸,“即使只是想,也不应该。”
玉容本想站起来带女儿即刻离开公园,可是她许久没有倾诉过、心事,不禁与陌生人攀谈起来。
她低声说:“一了百了,也好。”
女子却说:“不,做人总有责任。”
“我自己的生命,自己作主。”
“也不可这样说,亲友对你,均有期望。”
“有谁会来关、心我们母女。”
“生活得好,是人的本能。”
刘玉容真未想到她会同一个陌生人说那麽,可是该位女士笑容如此可亲,语气十分熟络,使孤苦旁徨的她乐意多讲几句。
玉容落下泪来。
女子递一方手帕给她。
她印gān眼泪。
“看,孩子多活泼可爱。”
“是,”玉容承认,“褓姆对她极好。”
“那也算是运气。”
短短三言两语,玉容已觉安慰。
玉容愿意知道她的身份,“请问尊姓大名?”
她诧异地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玉容怔怔地看看她,“你是哪一位?”
女子笑笑,“这一阵子,你不是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吗。”
玉容睁大双目,浑身寒毛竖起来,“你——”
这时,玉容听见女儿叫她:“妈妈,妈妈”
那幼儿跻了一鲛,痛了呼她。
玉容本能地跑过去把孩子抱在怀内,再抬头,已不再见那陌生女子。
她犹自发愣。
莫非一切都是幻觉?
她不敢多想,抱起女儿,忽忽回家。
半夜醒来,还是哭了。
是,最近常常想到一了百了,自此之後,什麽都不必理会,日出日落,与她与关,
再也看不到白眼,听不见啥言冷语。
生命根本短暂,迟去,充其量八九十岁,这样吃苦,不如早点走。
说来说去,不舍得留下孩子独自在世上,故又有念头,不如把她也带走。
真是可怕而绝望的想法。
玉容浑身战栗。
孩子熟睡,好像一只洋娃娃。
她轻轻握住小手。
魅由心生,那陌生女子是谁,她已有数。
天亮了。
玉容如常把孩子送到托儿所才去上班。
一到办公室,便发生一件叫玉容更为沮丧的事:一位同事办事不妥当,竟把责任推到玉容身上,且对上头说了许多是非。
本来,不过是茶杯里风波,玉容与同事的职位不高,很难做出什麽弥天大错,只是无辜成为代罪羔羊,有词莫辩,玉容气得浑身发抖,更觉人、心险恶。
平日她人缘又不好,到了这种时候,十分吃亏。
被上司教训一顿之後,她回到自己座位上,还得qiáng自振作,把那天的工作赶出来。
她面孔滚熨,眼泪冰冷,心灰意冷。
为了菲薄的二分四,坐在此地动弹不得,笑骂由人,整个月薪水还不够名媛买一只名牌手袋。
人生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响了
是褓姆打来,“刘姑娘,囡囡发烧到一O三度,你来领她去看医生可好?”
“拜托你好不好?我在上班走不开。”
“我不负责跑医务所,这你是知道的,况且,囡囡一直叫妈妈。”
玉容心如刀割,立刻说:“我马上来。”
她跑出去告半天假,听见旁边有人说:“是,闹qíng绪,不罢工示威,还待何时。”
玉容忍声吞气,叫计程车赶回去。
只见姻姻整个小小身体已经转倒,面孔通红,她忽忽把她带到医务所。
轮诊当儿,猛地抬起头,在镜中看到自己,吓了一大跳,这是谁?脸容枯槁,双目无神,嘴巴紧紧合着向下坠,苦纹深深。
啊,这是才廿多岁的刘玉容吗?
她低下头,眼泪不禁汨汨而下。
看护出来看到,同她说:“孩子左右不过中耳发炎之类,无碍,不用害怕。”
抱着孩子回家,玉容筋疲力尽,与囡囡一起入睡。
这一觉,倘若不用醒来,倒也是好事。
那念头似抽丝一般又钻进她的脑袋。
与其一辈子这样黑暗地过日子,不如慡慡快快早点寻出路。
她倦极入睡。
有人想推醒她,玉容讨厌,“让我睡一会,我累坏了,睡醒了才陪你玩,怎么样都可以。”
她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来。
“是我,你不是想见我吗?”
玉容一震,是,她在心中呼召过她。
她自chuáng上一骨碌起来。冲口而出:“把我们母女一起带走吧。”
“受一点委屈,就愿意放弃生命?”
那位秀丽的黑衣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看不到前途。”
“生命转转折折柳暗花明,你怎麽知道将来如何?”
玉容饮泣。
“把孩子给我。”
玉容愕住。
“把她给我抱抱。”
玉容不禁说:“不!”
那女子笑,“你已知我是谁。”
玉容颔首。
她把女子借她的手帕取出,那方雪白的麻纱手绢角绣着一个M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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