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儿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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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有些女友一分居便与前夫一刀两断,怕就是怕他们装出这种暧昧的样子来,女方若上进出息,他们便故意藕断丝连,女方若每况愈下,他们便即时掉头不理。

    坏得不得了。

    同事吴冰离婚五年,前夫不知恁地十分冷淡,一个电话一封信一句问候都没有。到吴冰忽然转运,一年内升了两次,前债统统还清,还薄有节储,换了大房子时,前夫出现了,换了中间人,要求吴冰贴补家用,因他与她有一个孩子。

    什么样的怪事都有。

    立光看见丽文嘴角那个淡淡的、若隐若现的微笑,便问:“在想什么?”

    “丽虹来过,”丽文回过神来,“她问你去了哪里。”

    立光警惕起来,“你没有说什么吧。”

    “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诉苦?”立光试探。

    “我说我们还是朋友。”

    “我们的确还是朋友。”立光相常满意。

    “是吗。”丽文那丝特别的笑意又来了,“朋友?”

    立光站起来,进厨房做了两杯冰茶,递一杯给丽文。

    他随即进储物室找到他要的东西。

    丽文说:“还有几双鞋,也一并取走吧。”

    “下次好了。”

    “恕不代为管理。”

    立光忽然说:“我认为我们是朋友,绝对不是敌人。”

    “午安。”

    “你要不要一起来打网球?”

    “立光,假使还能做朋友,我俩毋须离婚,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要赶时髦,故作大方,真相是我俩无法共同生活。”

    立光呆半晌,拉开门离去。

    丽文知道他为什么来,他来看她,瘦了还是胖了,没有了他,有什么分别,有没有人替代他的位置,如果有,是谁,比起他,谁高谁低……

    也算是一种关心。

    许多人把前头伴侣轰出门去便忘记有这个人,一丝好奇都没有,永不再提。

    丽文qíng愿王立光是这种人,大家好慡慡快快的从头开始。

    晚上,她有约会。

    几个女朋友一起吃上海菜。

    天南地北,不知恁地,说到做手术头上,不约而同,展示起身上的疮疤来。

    丽文全身完好,无权发言,只得静心聆听。

    有人说痛得要死,有人说一了百了,一边吃一连谈,胃口丝毫不受影响。

    丽文心静,忽然想到,噫,曾几何时,女xing变得刚qiáng若此,一脸悍然神色,详细形容,子宫如何被外科手术摘除。

    “那,”一位女士边吃油爆虾边问:“手术后,算女人还是中xing人呢?”

    另一位笑:“靠医生给那一种荷尔蒙了,其实不必感触,咱们此刻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你说是男是女,抑或是yīn阳人、中xing人?”

    丽文缓缓说:“真是的,父母生养死葬,全部缠我们想办法,咱们那些兄弟,头一缩,望老婆怀里一躲,一问摇头三不知。”

    “听谁在诉苦,”大家笑,“丽文,你的运气算不错了,小俩口子,没有孩子,否则肩上又增加包袱,劳民伤财,哪一样不是你的责任,稍微有事劳驾到夫家的长辈,财力未到,教训先来:‘请佣人做,为什么不请佣人?’立刻撇清。”

    “可是过节过年,一样盼媳妇去斟茶倒水,站一角侍候。”

    “我顶头上司何尝不这么想。”

    “反正多年来靠自己,问心无愧,管它呢。”

    “叫什么甜品,酒酿汤圆可好?”

    “加一个糖藕,吃死算了。”

    真是至理名言。

    散了会,吴冰悄悄问丽文:“你这个幸福女xing还有心事?”

    “一家不知一家事。”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吴冰劝道。

    丽文握紧吴冰的手。

    “生一个孩子,你可以全心全意爱他。”吴冰建议。

    “很多女xing不爱他,但是可以爱他的孩子,我办不到。”

    吴冰并没听出语中跷蹊,“是你的骨ròu,一定爱地。”

    “我贪睡,不是带孩子人才。”

    “考虑考虑,下半生往往比你想象中长。”

    “他们是不是真的很可爱?——

    “我不知道,但如果有一颗子弹she过来,我会扑上去挡在孩子身上。”

    丽文大大诧异。

    回到家,整个晚上都在想这个问题。

    扑过去……挡在他身上……

    电话铃响,是立光。

    “丽文,我仍然关心你,我们确是朋友。”他语气十分固执。

    丽文大奇,“立光,你的通讯录足有一尺厚,名字上千,都是朋友,为何硬要把我算上一分?”

    “我珍惜你。”

    “你还没有找到新人?”丽文找到了原因。

    “我不少约会。”

    “那自然,你一向喜欢应酬,别担心,你总会碰到她的。”

    “我没有担心,”立光有点烦躁,“听着——”

    “晚安,立光。”丽文不想与他争执。

    根本不应当结婚的。

    但是她才廿三,他廿六。

    两人是同属一间公司的见习生,被派到伦敦总公司受训一年,人事部以为两个都是男孩子,只替他们租了一间两睡房的小公寓,他俩只得暂时将就。

    抵涉时是冬天。

    丽文简直不相信天底下有那么可怕严酷的天气,天天晚上流泪,只想辞职回家。

    立光很会安慰她,周末带她四处走走,自啤酒馆回来,带回一束雏jú,替她支付长途电话费……

    在家,这种小伎俩不值一哂,在异乡,小动作即刻骨铭心,是这样开始的。丽文因无助而变得幼稚。

    明媚的chūn天一到,名正言顺谈起恋爱来。

    大半年过去,丽文成绩比立光好上几倍,反而要处处照顾他,但是qíng愫既生,已不计较。

    他们在伦敦注册结婚后才返回香港,两人同时升职加薪。

    因没有参加婚礼,丽文的老母亲老是怀疑两人并无正式结婚。

    丽文自己也有点恍惚。

    太简朴了,有点不像真的,签一个名,jiāo换戒指,事后那只单薄的九K金指环不知遗失在什么地方。

    所以丽文把结婚证书镶进镜框里,搁梳妆台上,时刻提醒自己。

    在公司里,丽文表现胜立光多多。

    王立光终于转了工作,避开与妻子竞争的bī力。

    丽文开始觉得他们根本是不应该结婚的。

    是因为那个地方那个环境,使她认为她在恋爱。

    不过是优美幻象导致内分泌失当,给她恋爱感觉。

    在那个时候,不恋爱好似对不起自己似的。

    美丽的公园,不费分文,对牢湖光山色,千红万紫坐一整个下午,互诉衷qíng。

    雪景皎白,一条围巾两个人用,他握住她的手藏在大衣口袋里,替她拨去刘海上结霜。

    资料室宽大典雅,两人额头对额头用电脑写qíng书给对方。

    秋天跳到落叶堆里打滚,到唐人街买廉价的作料做火锅吃。

    有的是时间、闲qíng、力气。

    一回来就得面对另一个世界。

    丽文马上发觉,老板付出一百块非要自伙计身上得回一千块利益,老板加十块钱薪水,下属就得替他多赚一百块。

    好几年来,她食而不知其味,就是忙!

    公司替她搬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家。

    亲戚上来参观。

    她嫂闲闲地问:“订几年租约?”

    丽文不防有什么枝节,据实答:“两年。”

    嫂子笑了,很关心的说:“比三年好,一看形势不对,两年容易过,可以马上撤回小单位。”

    半晌,丽文才听懂那山里山,弯里弯的意思:妹妹你今日bào发了忙不迭搬大屋,当心一头不小心直栽下来,不过,瞧你这种浅薄的人,一下子得意不去到尽头是不甘心的,啧啧啧,算了吧,至多两年后打回原形,也总算威风过。

    这样的家庭教育。

    可是她仍然同这班亲戚做朋友。一点血xing也没有。所以忍无可忍,丽文不愿再与王立光做朋友,他只是她的前夫,她有权与他反脸,视他如陌路,把修养涵养撇到一边。

    两年租约满了。

    那嫂子记xing恁地好,竟拨了一个电话给丽文,试探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瞬间两年,你们该搬家了吧。”硬是不信丽文可以在那所较为舒适的公寓里住得下去。

    这时丽文已不是省油的灯,笑笑说:“您让我搬到何处去?外头房租动辄三五七万,还是续租吧,委屈点算了。”

    那嫂子总算死了一条心。

    丽文一直没有搬,她根本没有把公司给的房屋津贴用尽,住熟了一个地头贪方便,因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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