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_亦舒【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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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宝一愣,不出声,过一会儿说:“喂,你不会有吃的吧。”他伸出手来,“我叫王志立,我车厢有一只苹果馅饼,刚自商场小食店买回来,相信还热。”

    美宝哗的一声,虽然自三岁起母亲就教她不要跟陌生人走,现在饥寒jiāobī,也顾不了那么多。

    她跟着王志立到他车子里,捧着馅饼就吃,“喂,你不会有喝的吧。”王志立笑答:“车子是我姐姐的,她有三个幼儿,所以车里一定有果汁牛rǔ。”

    碰到救命皇菩萨了,吃喝过后,美宝又问:“喂,你不会有毯子吧。”

    立刻有一张羊毛大披肩搭上来。

    这王志立驾驶的是一辆七座位车,后座极之舒服,大可睡一觉,美宝脱掉鞋子,躺下。

    王志立笑了,他喜欢她懂得随遇而安,“还有十个钟头,或许,我们可以闲谈消磨时间。”

    美宝这才说:“告诉我关于你自己:你来自何处,gān吗到北美洲这个埠来,家里有些什么人……也许讲完了天就亮了。”

    王志立却说:“我实在不明白,车子明明停在P1……”

    “你会讲粤语吗?”

    “当然会,你呢?”

    “那就别讲英语啦,看样子我们同样来自香港,我住阳明山庄,你呢?”

    “好地方,我家在太古城,这次来是探访大姐与大哥……”

    奇怪,这十来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两个年轻人,被困在一个大停车场内出不去,坐在狭小的车厢内攀谈,忽然成为患难知己。

    第二天七时正停车场闸门重开,看见天日之际两人欢呼不已。

    出去后不出半年他们就订婚了,梁美宝与王志立仍然不明白,那一天他们怎么会找不到车子,却万幸找到了对方。

节目

    林舜芳与吕一光坐在电台的录音间里主持一个叫《听你心事》的节目。

    这个节目以时下最流行的问答方式举行:听众把他们心中的疑难通过电话提出来,主持人以心理医生自居,设法开解听众的烦恼。

    难题是否真的可获解决并不重要。

    这个都会四处都是寂寞的人,能在收音机里听到主持人温言安慰,已是一项收获,对牢电话呢喃半晌,心灵平静下来,这些听众也已心满意足。

    林与吕主持的节目相当受欢迎。

    一般评语是,林舜芳有一把温柔的声线,意见温和,总是劝人忍耐,而吕一光则较为刚毅,对听众的处境如同身受,有时候颇为激动。

    两个主持人配合得很好,一唱一和,电台每天晚上的电话线应接不暇。

    今晚他俩的工作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

    林舜若发觉拍档jīng神欠佳,心不在焉。

    在广告时间她提醒他:“喂!阿吕,别嬉戏,请集中jīng神。”

    阿吕用手抹一把脸,“我有点累。”

    时间一到,舜芳连忙抖擞jīng神,对牢麦克风,用最亲切真诚的声音说:“通过空气,与你们谈话的是林舜芳与吕一光,节目叫《听你心事》,现在我们继续接听听众电话。”

    电话接通,是一位哭泣的女士,开口便说:“他要离开我……”声音无比哀怨,如怨如慕。

    林舜芳立刻说:“请你镇静下来,先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女士充耳不闻,自顾自倾诉:“已经在一起四年多了,生活费一概由我负责,现在,他又找到另外一个女子,比我年轻,以及赚更多的钱……”

    林舜芳说:“以你看来,这段感qíng还有挽回的希望吗?”

    这时,吕一光掏出手帕来,频频抹额角上的汗,他的面孔有点涨红。

    林舜芳警惕,在拍字簿上写:“你身子不舒服吗”,递高给吕一光看。吕一光解开衬衫颈喉钮扣,取过拍字簿,写一个大大的“闷”字。

    林舜芳一味敷衍那位女听众:“既然已经到这种地步,索xing与他摊牌吧,叫他作出取舍。”

    女士依然饮泣,“可是我爱他。”

    吕”光在这个时候,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你们两个人根本不晓得什么叫爱,爱是尊重,爱是容忍,爱里怎么会发生这样丑陋的事!你们所知道不过是私yù──”。林舜芳慌忙按住拍档,“这位女士,我们先听一首歌,回来再继续谈论你的处境。”

    待流行曲播出之后,舜芳厉声问吕一光:“你今晚是怎么了?想砸了饭碗吗?”

    吕一光瞪着舜芳,“你厌不厌,腻不腻?整个都市都是这种神经有毛病的人,拨电话给电台,对牢陌生的主持,倾诉他们最黑暗最丑恶的私隐,又哭又笑,如疯如癫──”

    “一光,这只是一份工作。”

    “我不想再做下去!”

    “请你控制自己,至少做完今天,”舜芳警告他,“这是一个直播节目,请放点尊重出来。”

    外边控制室的职员已发觉有点不妥,按钮问录音间的主持,“没有问题吧?”

    舜芳连忙说:“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做节目。”

    那位女士仍守候在电话的另一头,哭声已止,声音呢喃:“我不能离开他,他给我的满足,不能在别人身上找到,相信我,那种感觉……”

    舜芳似感染了吕一光的气忿,忽然一改常态,冷冷地问:“那么,你是自甘作贱,与人无尤了?何必打电话给我们làng费时间?你需要到心理医生处好好接受治疗。”

    那位女士挨骂后并没有挂绿的意思,她显然已经服下兴奋剂,格格声笑起来,“让我说下去,林小姐,我一向佩服你”

    林舜芳没等地讲完,啪一声把电话截断,“另外一位。”

    这时吕一光哈哈大笑,“骂得好,舜芳,我同你天天晚上坐在这里听这种肮脏电话,那些猥琐的言语进了耳朵又洗不出来,真是nüè待,这类电话若是打到寻常住宅去,事主可以即刻报警求助,而你我却还得温言安慰那些变态的人,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职业比这更可怕。”

    控制室想截住这番话已经来不及。

    外头大乱,“吕一光,你是怎么了?”

    “马上中断节目,改播音乐。”

    “快去叫上司,出了乱子了!”

    “吕一光,你马上出来。”

    “还有你,林舜芳,你们俩立刻离开直播室!”

    吕一光冲动地去锁上录音间的门,“岂有此理,把我们当什么!”

    林舜芳温言说:“打开门,我们出去。”

    吕一光受她声音感动,“好,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林舜芳答:“你说得对,这种节目做多了,主持人先会疯掉。”

    吕一光打开录音间的门走出去,看见上司老曾叉着腰瞪着眼睛咬着牙,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小张及小方立刻窜进录音室,代替了林舜芳和吕一光。

    他俩丢了差使,可是节目持续下去。

    回家途中,林舜芳在车上扭开收音机,这是另外一个电台,可播放着类似的节目。

    听众的电话接通:“我今年廿四岁,可是有三个女朋友,其中一个是我母亲的同学,今年已经四十二岁,我们相处奇妙无边,嘻嘻嘻……。”

    节目主持人是个年轻女子,听到那yín亵的笑声,不怒反笑,搭腔道:“你其余那两个女朋友又是什么年纪?”

    林舜芳关掉收音机。

失夜

    那一天是李秩馨六十诞辰,他是都会中钜富之一,白手兴家,誉满全球,一个人在一生中可以做得到的,他已完美达成目的。

    生日宴会只请了至亲友好,气氛融洽,李氏又亲口宣布把若gān产业拨至子女名下,顿时欢笑满堂,皆大欢喜。

    退席时他说:“我一个人乘车兜兜风。”。

    司机已跟了他超过四分之一世纪,家人自然放心。

    一路上他很沉默。

    庞大的黑色名贵房车在路上滑行。

    奇怪,每个记者在访问完毕之际,都这样说:李秩馨应该没有遗憾了。

    是吗,真的如此吗?

    车子经过一座古旧建筑物,灯光通明,张灯结彩,有许多孩童进进出出。

    “阿佳,停车,对面是怎么一回事?”

    司机转过头来,“是一间教会学校举行责物会,我孙女就在此就读。”

    李秩馨似被那天真热闹气氛吸引,“下车去看看!”

    “晚会就快结束了。”

    “不要紧。”

    司机停好车子,陪东家走到教会门口。

    一个七八岁小女孩捧着两只盒子走过来,“这位先生,你愿意参加抽奖吗?”

    李秩馨笑着说:“愿意。”

    “那么,”小女孩双眼亮晶晶,“请你把捐款放进这只盒子里,然后抽奖。”

    李秩馨是个生意人,不由得问:“奖品丰富吗?”

    小女孩老气横秋地答:“令你意想不到的满意。”

    李秩馨笑不可抑,“好。”

    他掏出身边所有现款,塞进捐款箱,然后在抽奖盒里抽出一只信封。

    那小女孩说:“谢谢你。”跳蹦蹦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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