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_亦舒【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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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淇淇会想:哎呀,林钦浓也许就在附近,他也许看得到她,所以背脊要挺一点,书包要拿得好一点,不可出现垮垮的样子。

    生活中多了这一点调剂,她的脸色红润许多,姿态也活泼起来,功课益发生色。

    吕学仪呱呱叫,“不做假笔友了,劳民伤财,简直似扮小丑娱乐陈淇淇,她的功课没受影响,我们倒吃了亏。”

    华淑君也说:“我同意暂停。”

    陈哲芳:“我也是。”

    黎昌意:“我无异议。”

    信停了下来。

    一个星期之后,淇淇开始不安。

    两个星期,她有点焦虑。

    第三个星期一开始,淇淇便去信探问。

    这些信,其实统统寄到吕学仪的家。

    吕学仪当然认得陈淇淇的笔迹,拆都没有拆,搁在一旁。

    淇淇收不到回信,十分怅惘。

    她又沉默了。

    为着什么,林钦浓不再理她?

    她开始踌躇,疑惑,jīng神恍惚起来。

    吕学仪看在眼中,“成功了。”她宣布。

    不过要陈淇淇自第一名宝座退下,还言之过早。

    陈哲芳说:“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她这样天真,很容易被人玩弄欺骗。”

    吕学仪仍然对陈淇淇没有半点好感,“谁要去玩弄她。”

    也难怪她生气,吕学仪直是班中第二名,不知恁地,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她用功点,陈淇淇也会用功点,分数始终争不上陈淇淇。

    积怨日深,“老师偏心,”她抱怨:“一式一样的答案,硬是给多陈淇淇三五分。”

    过一个星期,陈淇淇又写来一封信,寄到吕家,她们一致通过要继续打击敌方,不予理睬。

    华淑君说:“还没有到时候,一定要松点紧点,紧点松点,才能控制到她,我最懂心理学。”

    吕学仪笑,“将来你的男伴倒是可怜虫。”

    大家笑。

    一个月后,陈淇淇就憔悴了。

    她的心境不复平静,注意力不再集中,xingqíng开始孤僻。

    吕学仪扬扬手中的测验卷,“这次她只比我高三分,下次,我可以追上她。”

    华淑君说:“下一封信由谁来写?”

    “我。”陈哲芳拍拍胸口。

    淇淇,你一定很奇怪这个月为何我销声匿迹,我患了急xing盲肠炎,进医院修理,原一星期可以出院,不知恁地,伤口发炎,引起高烧,竟缠绵整月。本想托家人替你捎去消息,又怕唐突,淇淇我……

    吕学仪笑:“然后,我们找机会告诉她,我们四个人才是她真正的笔友。”

    淇淇再一次收到象牙白阿拉巴斯特牌子的信封。

    她有点心酸,看,还是不看?

    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他在明她在暗,她不能随他摆布。

    淇淇把信放在书桌上看了很久;他倒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用说,这封信是解释的信。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解释的机会。

    淇淇把信拆开来。

    才读了三句,她已经原谅了他。

    林钦浓用幽默的笔法,写出他在医院中其实是相当可怕及痛苦的经验,看得淇淇又惊又笑。

    这其实是陈哲芳个人经历,哲芳去年因急xing盲肠炎入院,她一早想把过程记录下来。

    淇淇读完信,心头有种暖洋洋感觉。

    她叹口气,太关心这个陌生人了,她甚至没有见过他,但是,她身不由主的走到街上,在熟悉的花店里挑了一大束白色的香花,当中夹一枝小小紫色毋忘我,写上地址,差人送去。

    收花人是吕学仪。

    店员问:“有没有林钦浓先生?”

    她答:“有,我是。”

    店员眼睛睁得大大。

    吕学仪关上门,把信封信纸取出来,写道:“淇淇,送我花束,大概是表示接受我的道歉吧。”

    吕学仪握着笔抬起头来,鼻端尽是花香,真有一个笔友也不错呵,同陈淇淇通信时,一点芥蒂也没有,信中也透露了她们四个顽皮女孩不少心声,为什么在现实世界里,她们不能做朋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生活里有太多的利害冲突,使他们无法和平共处,吕学仪叹口气。

    这个游戏得以持续到今天,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有话想倾诉,信中人物虽然虚构,但是,感qíng是真的,所以淇淇受到吸引,一如小说读者。

    淇淇的信念又恢复了,她甚至在信中大胆的问:钦浓同学,我们是否可以见面?

    一日下课,吕学仪留下来打网球,赛后在更衣室碰见陈淇淇。

    本来同班同学的见面机会甚多,她俩却一直不jiāo谈,通常只会爱理不理的点点头。

    这天吕学仪却主动开口:“你身上那件小背心好看极了。”

    淇淇要看看左右才弄清楚是与她说话,她定定神,“我通常穿背心当胸衣。”

    吕学仪咕咕地笑,“一定很舒服,我不行,我太伟大了,需要实力支持。”

    淇淇没想到她这么滑稽,不禁笑出来。

    一笑真的可以泯恩仇。

    当下两个女孩子的敌意竟然去掉薄薄一层。

    淇淇讪讪道:你好像每星期都练球。”

    “你也应该玩,正是长高的时候,运动有益。”

    这时华淑君进更衣室,打断她们话柄。

    淇淇离去。

    华淑君睁大眼睛问吕学仪:“我有没有看错,你同陈淇淇说话?”

    “是的。”

    “为什么?”华淑君大惊小怪,“你是我们的领队,你要坚持立场。”

    “我发觉陈淇淇也是一个人。”

    “怪人。”

    “不,她也有幽默感,她也懂得笑,她送花给我呢。”

    “鬼才送花给你,人家是送给林钦浓同学的。”

    “她的信写得真好。”

    “你也不赖呀,彼此彼此。”

    吕学仪说:“也许我们的偏见太重了。”

    华淑君不出声。

    少女们略见软化的心在第二天又刚qiáng起来。

    在英国文学课上,老师发卷子,一句话又粉碎了缓和的qíng绪。

    老师真不应该当着整班的同学说:“吕学仪你完全错解了卷子第二题题目,扣分很重,陈淇淇答得很好,你与陈同学谈谈,她也许会帮到你。”

    陈淇淇低头不语,吕学仪却觉得一边脸颊麻辣辣,似有火在烧。

    一下课她就到教务室去,很不客气的对老师说:“我对文学没有天份,我想掉了这一科,改修别的。”

    老师看着倔qiáng的学生,“我适才不过以事论事而已。”

    “你毋需当众压一个学生来抬捧另一个学生。”

    “我绝对没有这样做。”

    “我想见校长。”

    老师叹一口气。

    没想到事qíng闹这么大。

    事后黎昌意怪吕学仪,“你怎么了,都快毕业了,还搞这么多事。”

    “我讨厌这个愚昧的女教师,”吕学仪愤忿不平,“三十多年前中学毕业,只念过两年师范,便出来执教,心胸狭窄,目光如豆,又适逢更年期,她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们?”

    黎昌意说:“算了。”

    “什么算了,众人还把她捧成万世师表,我就不服气,她不结婚又不是为学生,为什么要我们报答她?生活清苦是因为为负担重,为什么要我们感动?她喜欢陈淇淇,陈淇淇像她。”

    黎昌意笑,“陈淇淇才不像她,陈淇淇有林钦浓。”

    这件事经过家长与校长努力调解,总算平息下来。

    吕学仪却再也没有与陈淇淇说过话。

    但是她们没有忘记写信。

    很多人都说,中学同学往往是一个人的最好朋友,淇淇觉得她没有福气。

    老师越称赞她,她越是孤立。

    偏偏老师为了惩戒吕学仪,统统站到陈淇淇这一边来,淇淇叫苦,幸亏快要毕业,这样日子确难熬。

    她在信中向林钦浓透露一二,“校园已经有严重政治,真怕出到社会,应付不来。”

    吕学仪把信jiāo给华淑君,“你来答。”

    “暂时休息吧,大家都要考试。”

    这是中学生最后一次考试,之后她们便要进人另一阶段,同学之间也许永不见面,有人要出国,有人找工作,更有些要跟家庭移民,各散东西。

    每个人到了这个阶段,都会有所留恋。

    吕学仪却决定在这个时候向陈淇淇摊牌。

    黎昌意说:“我们好好的跟她说明白。”

    “才怪,”吕学仪冷笑,抱手在胸前,“我会尽qíng讥笑她。”

    华淑君说:“你才做不出,我们这四个人最心软的其实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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