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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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伸出手去,抚摸乙的脸颊,“我有礼物给你。”

    乙笑道:“有人告诉过我,你十分慷慨。”

    甲自公事包内取出一只长扁盒子,“一只手表而已。”

    乙训练有素,十分大方收下,却未即时打开,连声道谢。

    甲纳罕,“你不拆开看看?”

    “一定是最好的,我留待服务完毕才折看。”

    “服务?”

    “是,我会向你提供最佳服务,使你松弛下来,浑忘白天的劳苦。”

    甲十分喜悦,开了句玩笑,“劳苦担重担的人,到你这里来是有福了。”

    乙替甲推拿酸软的肩膀。

    “这里,这里,靠左一点,哎唷,酸痛得似捱过一顿毒打。”

    乙轻轻说:“其实,像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名利双收,还何必辛苦?反正钱都花不光了。”

    甲伏在沙发上忍不住笑,“你是指退休?”

    “是呀,也好享享清福。”

    甲笑意更浓,“你看英女皇伊利莎伯二世还不肯退下来,何况是我们,不上班,做什么?闷死人!”

    乙无语。

    甲浑身肌ròu渐渐松下来,他讲下去:“再说,多年征战,方到今日地步,傲视同侪,不知多过瘾,怎么可以轻易言退,当然要多享受几年。”

    说到这里,甲豪气顿生,眸子绽出jīng光,哈哈大笑,把乙吓了一跳。

    乙轻声说:“吃点水果。”

    甲说:“你倒善解人意。”

    乙答:“看你身形维持得那样好,便知你对饮食十分节制。”

    甲感喟,“老了,同从前是不能比了。”

    “来,”乙拉起甲的手,笑道:“让我们来寻欢作乐,且莫理外边是否天老地荒。”

    甲身不由主跟着乙走。

    类此服务,甲已享受过多次,深觉满意。

    甲的网球拍档曾诧异地问:“你真认为钱可以买得到爱?”

    甲大笑,挪揄答:“爱?你倒想,谁会把爱qíng卖给你。”

    “那你买的是什么?”

    “我买的是笑。”

    既然有这样彻底的了解,当然不会失望,所以甲每次都能高高兴兴的来,开开心心的走。

    而且每次都换一个人。

    甲不想在欢场与任何人发生感qíng,亦不yù与服务员叙旧:“好吗,上次见面至今,已有个多月……”甲所需要的,不过是片刻欢愉。

    这个时候,甲问:“几点钟了?”

    “才九点多。”

    甲说:“我先走一步,明天一早还有事。”

    乙乖巧地说:“我送你出去。”

    “你的服务叫人满意。”

    乙忽然讪笑:“可是,没有满意到令你问我的名字。”

    甲看着乙:“你会把真姓名告诉我吗?”

    “只怕你不想知道。”

    甲应道:“说得对,这些年来,我已把自己训练得不再对任何人的事恋恋不舍。”

    乙幽默地替客人补上一句,“除却钱。”

    甲承认:“除却钱。”

    甲说完笑了,伸手拨了拨头发,中年的她堪称风韵犹存,举手投足有一股挥洒自如的魅力,她坐在椅子上,由乙替她穿上半跟鞋。

    乙接着帮她套上外衣,把公事包递给她。

    她轻轻抚摸他qiáng壮的双肩,忍不住说:“储些钱,将来做盘生意,也是个打算。”

    乙笑:“可是,令美丽的女士如你快乐,更是一项重要的差使。”

    她一怔,呵呵大笑。

    他说:“下次,叫他们给你费比奥。”

    她不置可否,笑笑拎起公事包离去。

    楼下有公司车子等她。

    司机恭敬地说:“总经理,管家打过电话来,说大小姐有热度,已经叫了医生诊治。”

    她耸然动容,“那快赶回家去。”

    司机听了,连忙加速,大型房车如一支箭般she向公路。

故事

    门铃一响,四岁大的囡囡先放下积木说:“妈妈,人客,妈妈,人客。”

    岑jú君自书房出来探视,自大门两旁玻璃中看见是位传深色西装的年轻男子。

    她打开大门,“请问找谁?”

    年轻人欠一欠身答:“作家岑jú君女士。”

    岑jú君笑,“不敢当,我的确写过几本书,你是哪一位?”

    年轻人英俊有礼,jú君对他颇有好感。

    这时他客气地问:“我可以进来坐下才讲吗?”

    jú君一想:“请进。”

    年轻像是十分感激,但是他始终没有说出他的姓名。

    家务助理斟一清荼给客人,然后带着囡囡到园子去玩。

    年轻人看着窗外海连天的风景,忽然说:“温哥华真是好地方。”

    岑jú君微笑,“可是,你不是来谈风景的吧。”

    年轻人一红,连忙自公文袋中取出一张名片,恭敬地双手递上,“岑女士,我代表这位夫人。”

    jú君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她接过名片,低头一看,当场呆住。

    他的微笑僵在嘴角,只见名片用娟秀的瘦金体写着四个字,第一个字是那夫人的夫姓,第二个字是她本姓,然后是她的名字,这四个字,华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jú君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客厅一片静寂,她忽然也说起风土人qíng来。

    她轻轻地道:“温哥华这个地主呢,最适宜过半退休生活,居住环境真是没话讲。”

    年轻人却说:“名片上四个字,是夫人亲笔所书。”

    是,jú君听说过,夫人字临瘦金体,书临石涛。

    年轻人有一把坚毅的声音,找他作代表的确是上佳人选。

    岑jú君终于忍不住问:“为何找我?”

    年轻人像是一早算定必有此问,不徐不疾回答:“因为岑女士是小说作家。”

    岑jú摇摇头,“夫人找一个说故事的人作甚?”

    年轻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岑jú君,“因为夫人有故事想说。”

    jú君大为震惊,她不由主站了起来,险些打翻面前茶杯。

    年轻人似预期有这些反映,沉默不语,待对方恢复镇定。

    jú君心里想:这位夫人的故事!那可是与中国近代史有着极大的、不可分割的关系,她的故事一旦揭晓,一切历史上谜语可迎刃而解。

    岑jú君张大了嘴,自知十分失态,也顾不得了,这件事太令她震dàng。

    年轻人继续说下去:“夫人愿意把故事告诉你,由你执笔,她少年时的生活,她与姐妹的感qíng生活,以及稍后,牵涉到政治的一切来龙去脉。”

    岑jú君看着年轻人,“我所有的不过是一支秃笔。”

    年轻人笑了,“见仁见智,岑女士不必太谦。”

    “你们应当去找C先生或者N君。”

    年轻人答:“夫人认为,一个女子的故事,由一个女子来写比较适合。”

    “啊。”

    “岑女士,夫人已届九六高龄,她觉得,这是她说话的时候了,你愿意听听我们的条件吗?”

    “请说。”

    出版社早已联络妥当,该书将同时用中英文出版,稍后才研究是否需要译成其他文字。这是付给岑女士的第一笔润笔费,请过目。”

    年轻人取出一张银行本票,jú君一看,只觉得是天文数字。

    年轻人低声说:“这个故事,一定会叫作者名扬国际。”

    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夫人愿意招待岑女士在纽约住上一年,先把故事大纲整理出来。”

    一年实在是很合理的时间。

    “这段时间内,岑女士就不可以做任何其他工作了。”

    岑jú君轻声说:“也不方便常见家人吧。”

    “周末是假期。”

    岑jú君忽然微笑,写了那么久,不是一直盼望扬眉吐气,名成利就吗,现在终于来了。

    “夫人估计写作时间恐怕不少于两年,岑女士,你愿意与你们订一张为期三年的合约吗?”

    jú君几乎可以听见一个自己同另外一个自己说:喂,你还在等什么,还不飞身扑上?这大概是本世纪最动人最有阅读价值的故事,每个写作梦寐以求的题材。

    可是,她却迟缓着不开口。

    年轻人的神qíng开始有点迫切,英俊的脸上开始冒汗。

    这时,囡囡推门而入“妈妈”。她走进,把自园子摘来的一小束紫色的勿忘我奉献给母亲,“妈妈,花。”

    岑jú君抱小女儿片刻,然后平和地笑了。

    在该刹那,她心中下了决定。

    她同年轻人说:“小船不可重载,夫人看错了人,在下并不懂得写那样沉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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