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眼_亦舒【完结】(21)

阅读记录


    开头我确把她当一个朋友,后来收回友谊,第二次再伸出手,又不甘心做普通朋友。

    感qíng完全变质,她是知道的,这么聪慧的女子,有什么瞒地过她呢。

    打扮起来,她另有风格,你很难指出她什么地方美,或许是一股不可言传的气质,使她鹤立jī群。

    她常常说:“美或不美,是我至低的忧虑。”

    但是像所有女xing一样,你称赞她,她还是高兴的,纵使深沉的她会怀疑你的用心。

    我却一直记得她病时惨白的脸色。

    是谁害她的?恐怕会成为秘密,除非她自己愿意说出来。

    妹妹同我说:“为着方便你们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我应常搬出去住。”

    我反问:“你以为我们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

    “当然。”妹妹说得理所当然。

    “我看不会,我比较相信火辣辣一见钟qíng,扭股糖式的爱qíng。”我开玩笑。

    “你怕难为qíng,不会投入。”妹妹看死我。

    “可是都爱qíng有魔力,当事人会身不由己,蓬的一声坠入qíng网,不能自救,然后灵yù合一,两人融为一体,日日夜夜不分离,燃烧起来,至化为灰烬。”

    妹妹待我说完,“就这么多?”

    “旁人觉得他们丑态毕露,yù火焚身,他们不自觉,认为爱qíng至高境界,就该像他们。”

    “反正你做不到。”妹妹说。

    “温吞水感qíng很难进展到谈恋爱。”

    “大家加把力,拉拢它。”

    “但到有一日,你看见你的真爱,一颗心碰碰震动,悔之已晚。”

    “别嬉皮笑脸的。”妹抱怨,“老实一点。”

    “说正经,我不过是她过渡时期的一个饭友,她还没从上一宗感qíng恢复过来。”

    “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前度刘郎。”

    “你认识她有多久?”

    妹不语。

    与怪女孩谈得投机的时候,她的自卫防线会得松懈,露出极之脆弱的一面。

    她甚至会得意忘形的问:“我们能够结婚吗?像我们这样可以维持到三十年后吗?”

    别误会她想结婚,只不过一时高兴,就像得罪了她,她会说:“我不再爱你了。”千万别误会她从前有一度曾经爱过我,一切都是玩笑,说着白相的,只有最潇洒的人才经受得起。

    我苦笑,这简直是bī着我做一个倜傥风流的人嘛。

    这么熟还尔虞我诈,太没意思。

    人们到底是怎么一下子撕下面皮霍地一声跑去租房子同居的,不可思议。我们两人的矜持期维持得太长久了。

    一日自早到晚,她都吞吞吐吐,像是有话要说口难开。我莞尔,怪脾气又发作,活该,我也不去催她。

    她用手抱着头,下巴放在膝盖上,像是在躲避将落下来的炸弹,她说:“其实你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搜索枯肠,也不知道她何所指,只得呆呆的看着她。

    “是的,我是失恋。”她说。

    我一愕,终于承认了,不知动用几多勇气才有胆子说得出口,我很佩服她。

    我小心翼翼的说:“两百年前的事,还提来作甚。”

    “你不要听?”

    我坦白的说:“老老实实,所以不听,qíng愿不听,说什么都事过qíng迁,多说无益。”

    “心中有团秘密,总想找个人倾诉。”

    “有时候秘密是要守的,”我说:“不必说出来,你私人的事,有权守秘,我个人最不相信大摊牌。”

    其实这算是什么秘密,不外是所托非人,痛苦不堪。自社十娘到如今,流行数百年,毫无新意,奇是奇在当事人无论生在什么朝代都把这种平常事视作奇耻大rǔ。

    “从头再来嘛,别放在心中。”

    她看着我,非常失望,“你怎么像其它人一样,说些陈腔滥调?我并不想博取你的同qíng,你不用安慰我。”

    我说:“你这个人特别多心,太难侍候,我说什么都错,决定忘记就立刻忘记,婆妈作甚?”

    她仰起头,大概觉得我说得有诚意,忽然过来拥抱我,真出乎我意料,这种外冷内热的怪人最吃亏。

    我轻轻的拍她肩膀,“来来,快快忘记。”

    自那日起,真正连妹妹都发觉我们很亲近。她说她没想过,我们会有这么好的结果。

    我倒是真的全心全意对她,虽没有说明,行为举止己表露得很明显。

    她与我谈到很琐碎的事,童年时游戏所遇到的挫折,她母亲生前所擅长做的点心,中学最喜欢的科目,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无所不谈。

    但是我们没有去跳热舞、亦没有烛光晚餐,大多数时间去乘车子兜风,或是在宿舍做一顿好的吃。生活过得舒适平安,她便胖起来,神采比从前好得多。

    正当我们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忽然她同我说:“我又看见了他。”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倒一听就明,“他”还有谁,当然便是那个人。

    我在等下文

    “是他先同我打招呼。”

    “你说什么?”

    “我说好。他长胖了。地说我气色很好,比从前漂亮,亦比从前爱笑。”

    “你们谈了很久?”

    “没有。我问他有什么新闻,我手上提着许多东西,他开车送我回来。”

    “他没有变?”

    “没有,只是长胖一点,仍然很英俊,我一直问他有什么新闻。”

    “他跟女友在一起?”

    “没有,所以我问他那段罗曼史如何,我们打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有再见。”

    “他如何回答?”

    “他但笑不语。”

    我没有再问下去,她脸上陶醉、惋惜,又略为痛心的复杂表qíng令我醒觉,我知道得已经太多太多。

    朋友,当一个女人把什么事都向你说明的时候,不要庆幸,那只不过说你对她并不重要,她才不在乎是否会在你心中造成不良印象。

    我黯然。

    那位仁兄,值得她这样对待,一定有他的条件。

    我,我怎么办?

    理应大方点,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供应感qíng。但是过去的事可以不理,目前的事又如何?

    与从前的朋友打个招呼,应该没事吧。

    她并没有把我蒙在鼓中,一直供应消息给我。

    “如果他叫我出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有叫你没有?”

    “我们通过电话。”

    我不出声,自己觉得连身上的皮肤都转了颜色。

    “你不会不高兴吧。”

    “我有什么理由不让你jiāo朋友。”

    还得笑着解释给她听,装作很了解很有信心很温柔的样子。

    这分明是一人踩两头船。

    我的心渐渐冷下来。

    轮到我了,成日穿着套运动衫裤,也不大肯除下洗涤,无所谓,马马虎虎过日子,反正做学生只要做好功课,没有人会追究什么。

    不起劲。一切都漏了底,约她,她老实说要同别的朋友出去,声音出奇的活泼快乐。

    我也懒得问那些朋友是什么人。说穿了又如何,要绝jiāo随时可以做,何必一定要捏些把柄在手,心中有数。

    妹妹说:“你们最近又不常见了。”

    “唔。”

    “怎么搅的,忽冷忽热。”

    “她这个人怪。”

    “你何尝不怪。”

    我苦笑。

    “她要搬出去。”

    什么?事qíng定有出乎意料的发展。

    “你不知道?我看你也不知道,你真胡涂。”

    她不同我说,我自然不会知道。

    过两日,她同我说明白:“我下个月搬出去,找到一层公寓,比较自由一些。”

    我很没有风度的问:“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住?”

    她一怔,马上乐意地回答:“两个人。”

    看,拆穿又如何,她并不怕我,说明之后反而如释重负,是我自己多嘴,招致更大的侮rǔ。

    戏只得做下去:“重修旧好了?”

    “是,真想不到,原来他也同样的想念我,分开一段时候,才知觉对方难能可贵。”

    “真值得高兴。”我说的也是实话,“有很多qíng人,一分手就永不见面。”

    “我原也以为如此,我早知你会替我高兴,你妹妹说你会觉得伤害。”

    “她不是男xing,不知我意愿。”

    “你真是个大方的人。”

    “改天来看你。”

    “欢迎。”

    谁还再会去看她,说说而已,心里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脸色渐渐发灰,人变得没jīng打采,功课也散懈。

    妹妹说:“算了。她那么怪,离离合合,视作平常,与你也并不是德配。”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