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每年入冬后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有的一个心态变化,大家对此都视为寻常,香茹不是心理医生,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知道医徒们这种心态的来由,就像高考生一样,只要没拿到最后的录取书,心就总是悬着的。
临近年末,太医院和女医馆都渐渐忙碌起来,没谁愿意带着病过年,因此身体稍有不舒服就唤大夫,就连不怎么出外差的食医们都多了很多出差的工作。
每个食医都有各自负责的病人,宫里宫外的都有,一忙起来就连轴转,刚从内廷回来还没歇个脚,就又有外差找上门来。
在这样频繁的传召下,香茹的课程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有时上午来上课,讲到一半,邵太医受传唤进宫去看病,就要把她jiāo给疡医教导文章。
好不容易等他回来,师生两个还没就先前的学习进行个完整的jiāo接,又有小太监子递了帖子说外面某某家有请,邵太医又要收拾药箱出宫,并直接给香茹布置功课提前放学。
这种状态从进入腊月后就一直存在,邵太医能好好地在太医院呆上完整一天的次数数都数得过来,香茹有时候都想建议说不如给她提前放假好了,省得大家都累,反正文化课明年初有专门的老师来教。
可每次看到邵太医jīng心为她挑选要她仔细阅读学习的文章时,这些话香茹就又说不出口了。
时间进入腊月中,眼看年关在即,年假在望,马上就可以从这忙碌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太医院里紧张了月余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个缓解,放假在即,太医们的心头好似轻松了许多,不再抱怨忙得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
腊月二十日那天,午后,天气晴朗,温度回升,香茹用手绢垫在游廊栏杆上,脸朝院子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倚着廊柱打瞌睡。
院子里没什么人走动,出外差的太医有的还没回来,回来的太医都在屋里歇脚和整理诊籍,不出外差的疡医和shòu医才不在外面chuī风,宁可在温暖的屋子里看书聊天。
角门处走进来一个穿正五品官服的中年男人,欣长身段,白面长须,气质平和,除了官服不同,此男人跟别的太医没什么两样。
脚步不紧不慢地踱到食医上房这边,一眼就看到坐在门口游廊上打瞌睡的香茹,男人略停脚步,淡淡一笑,迈上台阶来到香茹身后,拍拍她的肩唤醒她。
香茹被人打扰迷迷糊糊醒过来,还以为是邵太医找她,一边问安一边转身,可一抬眼看到的却是陌生的官服和陌生的人,惊吓之下,香茹差点尖叫,好在她及时捂住自己嘴巴,想起这里是太医院,不是别的什么公共地方,就立刻冷静了下来。
男人把香茹的慌张惊吓冷静镇定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丝赞赏,觉得这丫头素质的确不错,是个好苗子,就是太年轻,处事不知道利害。
“这位大人中午来此有何贵gān?是要找哪位太医么?婢子进去给您传唤。”来者是客,香茹镇定下来后立刻开口。
“是啊,我来找邵太医。”
“邵太医刚出差回来,正在屋里歇息,大人请随我进去吧。”
“不了,就几句话,不打扰里面其他太医休息,你替我请邵太医出来说话吧。”
“呃,那婢子应该怎么回话呢?”
“就说向少繁请老师出来说话。”
“啊,向御医?”香茹愕然无语,邵太医的正牌学生来了,这个一直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的师兄大人。
“请向大人稍候,婢子这就去请邵太医出来。”香茹可不敢自称是向御医的师妹,始终行奴婢礼,随即匆匆进屋回报邵太医。
才回来不久的邵太医正喝茶歇息,一听香茹报告说是向御医来了,赶紧出来见面。
“哎呀子简,这大冷的天你怎地来了,来了怎么也不到里面坐坐。”邵太医嘴上埋怨脸上却笑。
“学生请老师安。”见着邵太医,向少繁恭恭敬敬执了学生礼,这才上前拉了邵太医的手走了几步,到游廊上坐下。
香茹见状就要退下,但向少繁却制止住,没让香茹走,反倒屏退一旁值守的小太监,空出了一个单独说话的小空间。
“学生知道入冬后老师公务繁忙,不敢到家中叨唠,这才拣了午休时间过来。”
“子简特意过来是有事?”邵太医看看香茹,又看看向少繁,见着久违学生的高兴心qíng渐渐平复,等待下文。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想请教老师是否知道有此事。”向少繁边说边瞟了一眼香茹,香茹顿时一阵莫名地心慌。
“哦?怎么说?”邵太医脸色更沉三分。
向少繁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抖开来递予邵太医,“这是学生偶然从家中下人手上得到的膳方,从纸张上认出是出自宫中之物,但这笔迹稚嫩,笔力不足,像是初学写字不久,所以特地来请老师看看,是否认得。”
邵太医一看到膳方上的字迹就认出是香茹写的东西,教了她半年,对她的笔迹邵太医早已熟悉,不发一语地招手唤了香茹到自己身边,把方子给她看。
“呐,你写的东西落到你师兄手上了。”
“呃……京城真小……”香茹看着自己开的膳方憋出这么句话来。
“子简,这方子怎么到你手上的?”
“说起来也是偶然,那名下人没拿住,被风chuī跑了,正好chuī到我的脚边,就这么让我捡到了,等那人寻来时,我藏了起来没给,不然可能没好事。”
“怎么说?”邵太医有丝惊讶,而香茹却紧张得心中直擂大鼓。
“那名下人是家仆中有名的碎嘴子,最喜欢嚼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刚告诉他的事,转身他就能加油添醋说给十个人听。
他求到了这宫中开的膳方,谁知道他会把这事宣扬到什么地步去,幸好这方子被风chuī跑让我捡着了,不然还真麻烦了。”
听完向少繁的说明,邵太医小松口气,香茹却愈发紧张,因为她不知道向御医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若是不让她再这么gān了想来也是应该的。
“香茹经厨子们的关系给宫外的人开膳方的事我是知道的,卫公公这事不瞒我,我也多次jiāo待他敲打那些厨子,在外面别乱宣传,时刻把宫规记在心里,没想到还是有了这事,幸好幸好,没出大错。”邵太医这话又叫香茹吓了一跳。
“搁在一般的医徒,给病人开些简单的膳方作为练习本来就是必修功课,可是香茹身份不同,她做这事时必须小心谨慎,不可在外面留下马脚,尤其千万不能用宫中之物来给外面的人写方子。
现在我知道了这事,外面的事自有我去清理,那些厨子们的关系很好查,我会把这事弄gān净。”
“嗯,就jiāo给你了。
也是我大意了,没能及时提醒香茹注意纸张的问题。”
“对不起,老师,都是我的错,给您和向御医惹麻烦了。”香茹诚恳道歉,不说不知道,一说香茹头皮都发麻了。
要是让人拿着这膳方告发宫女与外聘的男厨子来往密切,她岂有不死的道理?
“好在事qíng还未被人揭发,补救还来得及。
我得到方子的当天就已经做了安排,后续的事都在掌控之中。
香茹,你可以继续给外面的人写方子,但不要再用宫中物品,这样才不怕被人发现。”向少繁和颜悦色道。
“是,向大人教训得是,香茹记下了。”
“嗯,全部的笔墨纸砚都要换掉,明天我就从家里带些给你,你用那个写就是了。”邵太医道。
“这倒不必麻烦老师了,我来预备就好了,就当是我送给小师妹的见面礼罢。”向少繁笑道,刚才的紧张气氛在他这一笑中随即云消雨散不复存在。
“那也好,说来你俩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香茹,快谢谢师兄,你这师兄最喜欢收集文房四宝,他说送你的一定是好东西。”
“谢谢师兄。”香茹立马打蛇随棍上。
“别,叫我什么都行,千万别叫师兄,我当得起,你师傅谢医婆可当不起,你这一叫不要紧,辈分可就全乱了。”向少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啊?”香茹不解。
旁边邵太医略一沉吟,哑然失笑起来,“是呢,子简不说,我都忘了。
子简的大外甥好像就是你师傅谢医婆的未婚夫,你果然不能喊他师兄。”
“啥米?!”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就盖掉了方才的那件事,香茹张着嘴巴大笑,“未婚夫?天呐,我完全不知道,谢医婆她们从来没讲过。”
一层关系,她是谢医婆的徒弟,也就是谢医婆的晚辈。
二层关系,她是邵太医的学生,是御医向少繁的师妹,与向少繁平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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