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想过,我心匪石,至死不渝,她以为这句话足够有分量,却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在命运之下低头。
老天是在跟她开玩笑。
她不该将话说得那么悲伤,她应该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能改正的话,那么,“我改了,你回来吧!”
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康健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候。
“是先去见主刀医生,还是去见阿姨?”康健问。
“去见主刀医生。”
主刀医生在办公室里和助手商量手术的细节,桌子上还放着让她签字的手术同意书。
“不要着急。我看了检查结果,我认为你母亲的qíng况还是很乐观的,一会儿就要手术,你要稳定病人的qíng绪。”
“手术程序是这样的,我会取下一块做病理,等到病理结果出来之后,再决定手术的方案。”
云薇点头。
年轻的医生开始解释她眼前的一份份需要她签署的同意书。麻醉,手术,医生将里面的每条每款都念给她听。都是很可怕的条款,每一款一旦发生都会危及生命。
“这都是可能出现的问题,但是一般qíng况下,你不要太担心。这里签名字,这里填:我已知晓,同意治疗。”
云薇将笔停在空白的地方,脑子一瞬间空白,就那么两三秒钟,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幸亏有一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她就像暂时找到了一个支柱。云薇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与病人关系那里,她清楚地写了:母女。她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写字,这好像是她仅能做的事,她需要认认真真地将这件事做好。
一切都做完之后,她走在去往母亲病房的路上。
忽然想起:“手术费,我还没jiāo手术费。”
一同走的医生笑着跟她说;“你男朋友还是老公,已经去jiāo了。”
康健也跟了上来。云薇急忙道谢。
康健笑,“别谢我,我也是一早被江颜拎起来做事,你要谢就谢江颜吧!”
她是该谢江颜,要不是他碰到母亲,又找人安排医院,她还被傻傻地蒙在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晓这些。
母亲,在她印象里不算太坚qiáng的母亲,这些年变化这样的大,仿佛她的胆子一下子全都还给了母亲似的,在她长大成人之后,母亲忽然间将她看作一个脆弱的孩子。
云薇推开病房的门,正好看到母亲在向护士道谢。
她无法想象,一个被病痛缠身的母亲,在别人面前,还要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不失一点礼数地说:“谢谢。”母亲的坚qiáng让她想掉泪。
母亲的目光看过来,云薇笑了,走过去埋怨,“妈,你怎么不跟我说。”
她尽可能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虽然母亲自己知道所有的病qíng,可是她也不想让母亲看出她的难过,她怕她的软弱会摧毁母亲心里那道坚qiáng的防线。那道线,是要用来对付病痛的。
倒是母亲先开口提起,“小薇,你别怪妈妈,妈妈是怕你难过,你是妈妈的女儿,只有你好了,妈妈才能高兴。”
云薇红着眼圈笑,“是,我也是,只有妈妈好了,我才会高兴。”
母亲慈爱地微笑,“小薇,妈妈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坚qiáng,这些年,妈妈一直担心你,害怕你会……女儿,看到你变得和以前一样坚qiáng,妈妈才能放心。”
是啊,她以前是多么坚qiáng的孩子,如今她却变得这样懦弱。她会的,她会变得坚qiáng起来。
掩埋心底的痛,变回以前的云薇,这样爱她的人才能放心,她也才能更加幸福地生活下去。
术前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护士金着病历档案将母亲推入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渐渐关上,最后她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江颜忙完一切,来到手术室门口。
云薇看着他,刚刚还坚qiáng的她,眼睛忽然变得湿润,她慢慢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来,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江颜轻轻一颤,没有动,任凭她在他背上流下眼泪。
等病理结果的时间很漫长。
她和江颜跟着医生来到病理室门口,整个楼层的灯都是黑的,江颜走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等待。
“怕黑吗?”
她摇头,“不怕。”
她的夜盲症十分严重,病理室的门一关,阻断了灯光,四周立即变得黑暗,她睁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她本是很害怕的,可是有了江颜在身边,她拉着他的手,感觉到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温度,对黑暗的恐惧也慢慢地减小。
“我能靠你肩膀上吗?”
他没有过多的话,只给她肯定的回答:“能。”
她靠过去,他的肩膀是温暖的,安定的,让她痴迷的,就像是回到了从前,从前她也是这样靠在江颜肩膀上,度过她最快乐的时光。
江颜,江颜。
他并没有让她白白等待,他真的重新来到她身边。
在这种甜蜜的静谧中,她又想起以前的事。
有一次,她跟着江颜上他选修的哲学课,考试内容是一篇课下作业,试着让他们谈一下自己的人生观。
课堂上有人提问:“教授,人生观太笼统了吧!能不能拿出其中一种来谈?比如亲qíng,比如爱qíng。”
教授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头,直视了那位同学一会儿之后,竟然就同意,“如果你能写好,那也可以。”
课后江颜问她:“如果让你谈谈你的爱qíng观,你会怎么说?”
她当时很认真地想了想,“我的爱qíng就像坐在一条小船上,四处漂泊。”
他等着她解释,她却偏偏不说,笑眯眯地走开,让他自己去领会。
被他bī急了,她才给了一点点提示,“我坐在船上。”
江颜弯起细长的眼睛,“那我呢?你的爱qíng观里怎么没有我?”
她故意惊愕了一下,“哎呀,我忘记了。”
其实她怎么能忘记呢,他就是她唯一可以依托的小船啊!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要有他相伴,没有了他,她只能溺在水里,再无生机。
没想到后来江颜把她说的这句话写到作业里jiāo了上去,结果那位教授给了他可怜的五十九分。哲学这门也成了江颜唯一当掉的学科。
江颜拿着成绩单,活像是个责备她的严师,“云薇,看吧,你的爱qíng观不及格。”
她怎么会不及格呢?大概她的爱qíng宣言太过于抽象,让别人难以理解。
云薇闭上眼睛,本来只想休息一会儿,却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梦到江颜给她打电话,她听到电话那边,有嘈杂的人声,有人不停地询问,“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开车门?”
云薇焦急地问江颜:“你在哪儿啊?”
江颜似乎很累,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云薇,我可能要去个很远的地方,只是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有问你。”
她还没有消化掉他话中的意思,金属的击打声音不断地传来,电话那边乱成一团。
江颜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云薇。”
“嗯。”
“你那条船上,为什么没有我呢?”
“我只是遗憾……”
你那条船上,为什么没有我呢?
病理结果终于出来。
医生笑容满面,“结果是良xing的。”
她提起的心放下来。
“良xing的,江颜,是良xing的。”她高兴得无以言表,她的手使劲握着江颜修长的手指,仿佛要跳起来。
检验室的灯光下,江颜冲她微笑。
手术做得很成功。由于是微创手术,母亲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清醒。
她在母亲chuáng前一夜没合眼,看着母亲的脸,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小时候母亲下班,她总是会学着小大人的样子,搬来凳子让母亲坐,学着给母亲端水,帮忙择菜,扫地,母亲问她小懒猪怎么变得这样勤劳。
她认真地说了一句:“妈妈,我要孝顺。”
那时候她懵懵懂懂地了解了亲qíng,知道父亲、母亲早出晚归,辛勤劳苦都是为了她,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像父母那样疼爱她。
她一直想要做一个孝顺的女儿,可是江颜出事之后,她却给母亲找了那么多的麻烦。
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谁也无法将她从悲伤的沼泽中拉出来,那时候母亲一定十分伤心。
她记得似有人劝她说:“爱qíng是自私的,它想要的是相爱的双方全身心的付出,可是现实中却不允许你这样,因为你身边还有其他的责任。只有任xing的、孩子气的人才会不顾一切。”
这些话,到底是谁跟她说的,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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