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徐允谦原是心里不大舒坦的,但听到孟氏这一声咳嗽,他缓过神来,抬头一看,这日原是苏瑾这个客人来了。既是有客,他也勉qiáng收敛起yīn沉的神色,嘴角扯出些笑意,凑合着说了两句三句零碎的客套话,自己边在丫鬟的伺候下脱去外头的官服,入座后方转过头看向孟氏,淡淡道:“也是时候了,吩咐丫鬟摆饭吧。”
察觉到徐允谦今日心绪晦暗,孟氏也不愿再添什么话来堵心,当下轻声应了一句,就吩咐丫鬟摆饭。
俗语道食不言寝不语,凡是有规矩的人家都是这般,但若是家常小宴,却是多有说笑,方才温馨。只是徐允谦显见着心qíng不好,孟氏、敏君怕言辞冲撞到了什么,便有心说些什么话儿,此时也是沉默下来。至于苏瑾这个尚且客居的,更不言不语,只安生坐在那里吃饭。因此,这一顿开始的时候着实吃得有些沉闷。
还是孟氏见这场面冷淡,生怕怠慢了苏瑾,略微尝了几口菜,便夹了几块胭脂鹅脯与苏瑾,又将亲自勺了一碗鲜笋火腿汤放在他边上。苏瑾见了,忙是笑着要起身领了,却被孟氏压住,笑着道:“都是自家的亲友,你还小着呢,若还是多礼了,我可要恼了。这些都是家中厨子最得意的,你尝一尝,可是使得。”
“娘,您真真是偏心,女儿在这里,都没得一筷子,偏偏他就又是这个又是那个的。”敏君看着孟氏如此行事,也是笑着凑趣一句,自己却是将那琵琶鸭舌夹了一筷子放在孟氏碗里,又夹了一筷子的jī髓笋放在徐允谦的碗中。
瞧着女儿贴心,苏瑾也是礼数周到,原本有些不舒服的徐允谦也是露出了笑脸,一面随着孟氏笑骂了敏君几句xing子娇惯,一面也将自己面前放着的酒蒸蛤蜊夹了几个放在敏君的碗里,道:“这样可是如意了?”
敏君脆生生应了一句,脸上笑容晏晏,仿佛极为可意。徐允谦、孟氏、苏瑾见了,倒是神色柔和了好些,整个气氛也不如先前一般的沉默。虽不说是边说边吃,但也算沉静中颇见温言笑语了。
只是饭后,敏君与苏瑾看着徐允谦要与孟氏说些个什么,便吃了一碗俨俨的茶漱口,略略陪着说笑几句,就告辞而去了。
“相公,你今日这般脸色,可是又出了什么事儿不成?”孟氏看着徐允谦拂须看着苏瑾与敏君离去,神qíng已经缓和了好些,便笑着倒了一盏茶亲自递了过去,一面笑着问道。
徐允谦听得这话后,眉头一皱,脸色又是yīn沉下来,只是看着孟氏目光柔和,唇角带着笑意,柔qíng四溢的模样,由不得叹了一声道:“那碧痕虽不是个东西,可尚宁繁君总归是我的子嗣,原也要细细教导的。我想着他们虽是搬出去的,可也教导了几日,该是晓得事qíng,今日回来时便想着让两个归于你的名下,好生教一教。倒也不求旁的,只求出去见人的时候,略微整齐些罢了。没想到,那两个畜生却是不识抬举,不孝不敬,倒是将我气得一个倒仰。我自想着也是灰了心,你日后只需供应上头用一点心思,照着平常人家庶出子女的用度供着便是了。”说完这话,他冷笑了一声,目光透着些冰冷:“往日里是我的不对,倒是纵得他们无法无天了去!如此不孝不敬的畜生,还有什么好说的,横竖咱们徐家不差一碗饭,好生拘在府里磨磨xing子,日后也不过一副嫁妆,一些薄产,嫁娶事一完,打发了就是。”
听得这话,孟氏眼珠子一转,便晓得往日自己做的那些事qíng终究有了些成就,心里头虽然颇有些高兴,但脸上还是露出些不安与踌躇来。
她可不是碧痕,见着风就是影,徐允谦素日待那两个贱种十分宠爱,未必不是拿话探她的意思,自然不能露了心思,便还是照着贤惠模样细细承应着:“相公,再怎么样,宁哥儿他们仍是你的骨ròu,且咱家还只宁哥儿一个男孩儿,日后承兆宗嗣,给我们烧香上坟的或许也就他了。怎么能轻易撂手?我虽有些委屈,可孩子还小,再仔细教导,总会渐渐懂事的,若是眼下就放弃了,日后我们就算是后悔,只怕也就来不及了。”
“若指望他,只怕我们日后从族里寻个嗣子,更来得妥当。”徐允谦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到孟氏的腹部,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光芒:“俗语道三岁看到老,这尚宁是不中用的,只盼着能晓得些好歹,不要败坏门风罢了。你也不必忧愁这些,我们这个岁数,哪里到了只能指望他的地步,敏君便极好,你这胎若得了儿子,岂不是万好的事儿?即便这胎不是,日子长了,我们再生养几个,也就是了。”
孟氏听了这话,心里头说不出的高兴,只是到底是私密事儿,脸上由不得发红,低下头低低道:“瞧相公说的什么话儿,我竟是不好回了。但孩子的事,终究要小心些,只寻名师细细教。横竖咱们家也不少了那一点延师的银钱,总不能误了孩子日后的前程。”
徐允谦看着孟氏说得极是入骨入理,他也不由得点头,心里更赞其行事稳妥,极知礼数。由此,他再低头瞧了瞧那隆起的腹部,心里头大为快慰,竟将那徐尚宁、徐繁君两个晾在一边,只暗地里想着自己子嗣也不是没的,那两个也就管束严苛些,令其不致生事罢了。旁的,还真个是没什么指望的地方。
如此一想,徐允谦与孟氏越发得和气,又是出去在回廊里走动了一番,方才回去睡了小半个时辰。此后,徐允谦自去衙门里做事,孟氏懒懒地发了一会儿愣,便令小丫鬟扶着她到了敏君的屋子里。
敏君正是在写大字,而苏瑾也在一侧做着功课,两个人俱是专心致志,心神凝注,倒是没有发现孟氏的到来。而孟氏也没打搅他们两个,只与几个丫鬟使了眼色,令其安静候着,自己便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看着。
苏瑾写了半日的功课,已经差不多将这一部分写完了,便搁下笔,从头细细看了一翻,瞧着并没有错漏之处,方笑着抬起眼,看向敏君道:“这半日功课还未完毕?”
“已是差不多了。”敏君呼出一口气,将最后几个大字一笔一笔写完了,方才抬起头与苏瑾一笑:“你瞧瞧我这次写得怎么样?”说着话,她轻轻将墨汁淋漓的字帖chuī了chuī,以求快些晾gān。
“比昨日好一些。”苏瑾起身凑上来,笑着看了一通,便指着几个字道:“昨日这几个字都还是有些软,今日却好了一些,笔力足了些,少了些绵软拖拉的味道。”
“我瞧着也比昨日好一些。昨日手指头还有些抖,今日却少了些。再者,这墨也极好,酣畅淋漓,说着这个,我还得多谢你呢。”敏君看着那个砚台以及边上的几个墨条,心里很是喜欢。这两样东西都是昨日苏瑾送过来的,砚台石质绵密,花纹清雅,镌刻成鱼戏莲台的样式,很是雅致。而那墨条亦是包装jīng致,下墨也快,墨汁用着十分合意。
苏瑾笑了笑,并不将这个放在心上,那些都是他的父亲苏曜送来的,满满几大包,放在那里也是没有用处:“不值当什么,我却觉得太过细密,倒像是女儿家用的,是以不大喜欢。你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好些,等会再送些过来,却是两厢便宜了。”
“真的?那我等一会让青梅去你那里一趟。”敏君笑弯了眼,心里也有些欢喜,转过头正是预备要茶,却瞧见孟氏正笑眯眯看着他们两个,边上几个大小丫鬟也都是抿着唇笑,当下不由得一愣,忙起身道:“娘,您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儿。”说着话,她就过去抓着孟氏的手,晃来晃去,忍住心里头的尴尬不适,竟是扭成牛皮糖一般撒娇。
先前,她做这个动作,还有些脸红耳赤的,但做了几次后,也渐渐有些习惯起来。这孟氏先前与敏君很有些隔阂,因此总盼着与敏君亲密些。察觉了这个,敏君虽然心里尴尬,但也总不忍心,多做了几次,便有些熟稔起来,倒是养成了一个习惯,见着了孟氏总有些黏腻起来。
“孟姨。”苏瑾起身笑了笑,目光澄清,却没了先前与敏君笑时的温和诚挚,而是透着些客气疏离。孟氏见了,也没什么恼意,依旧是微笑着摸了摸敏君的脸,说了两句话,便转过头与苏瑾说了两三句场面上的话,只是这话音透着亲切和气,并不同苏瑾略有些疏离的客气。
苏瑾也晓得孟氏来这里,原是有什么话要与敏君细细说的,便只随着说了两三句话,就起身说着有些事儿要做,告辞而去。孟氏留了几句,见着苏瑾仿佛有些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暗自在心中感叹一声,不再多留,只令敏君送出门外,自己却是将边上的那些丫鬟全都打发了下去。
“娘,又是出了什么事儿?”敏君回来看着只孟氏一个默默坐在那里,心里头一惊,还当出了什么事,当下忙是上前问道。
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敏君的手,孟氏脸上带着笑,原就有些高兴的心,此时更是满意起来:“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对了,这苏瑾素日你瞧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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