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元鹤的声音没再继续下去,像是突然被利刃割断了一般瞬时消弭在了耳边,登时竹林中便只剩下竹叶摩擦的沙沙声,慧安却感觉伴着那股死寂的沙沙声,她也能听到关元鹤叫嚣挣扎着的一颗心,以及自己不停收缩心脏而发出的不复平稳的心跳声。她的眼前不由闪过那夜的qíng景,就在这寺庙的斋院中,那夜色下男童尖锐而凄厉的叫喊声,惊动了所才的人,也终成了其生母的催命符。
那个肖姨娘,好毒辣的心肠!
而才年仅四岁的关元鹤在经历了那夜之后又如何能够快乐如一般孩童般健康的成长起来,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越来越明白事理,再去回想那夜的事qíng,他该是如何的心痛,痛恨厌恶自己,该是如何的愧疚难过……
慧安想着这些竟觉心中空dàngdàng的,有些举足无措,根本不知此刻自己该如何反应,该说此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来安慰他,给他哪怕一点的温暖和力量。
她还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关元鹤又舒了口气,继续道:“那日天没亮父亲便来了,他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吵闹声大的整个院子的丫鬟婆子们都听到了,他竟怀疑母亲迟迟不回府便是在寺中和僧人有染之故,没有半句的安慰,却只随手给母亲写下了一纸休书便扬长而去。那日夜里,母亲哄我入睡后,回到房中便悄无声息地自缢了……母亲死后,父亲才彻查了此事。惩办了肖姨娘,可是这又能如何,母亲她终归是含恨而去再也回不来了……”
关元鹤的母亲顾舒云是顾氏嫡女,出了这等事便是被休也不可能道明因由,回到娘家,她还可以过衣食无忧的日子,并非就走上了绝路。可她却在那时选择了自缢,这一部分原因是不能承受遭受的羞rǔ,是因夫君的怀疑指骂而伤透了心,可更重要的只怕是出于对关元鹤的考虑。从顾舒云带着孩子独自上山求医便能看出她是个极坚韧的女子,万不会轻易寻死,便是发生了那种事,她起码也应在找出陷害自己的真凶后,洗刷了污名后再选择自缢,可她却那么果决地选择了去死。
只因她知道,便是查明了真凶,关府也再容不下她。关元鹤的生母可以病逝,但却不能被休,拥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那关元鹤这辈子也会跟着受人白眼,跟着身价大跌,跟着被毁掉。她死是要保全关元鹤在关府嫡长子的位置,她死是用那种决绝的姿态令关白泽歉疚忏悔,从而对关元鹤也生出愧疚呵护之心,也因她知道关府很快便会有新主母,关白泽还会有嫡子,而关元鹤还是那么小的孩童,便是有定国夫人能照看一二,但到底在关府之中最终能决定一切的人还是关白泽。她用她的生命为关元鹤赢得了一份特殊的父爱,这也是她能为关元鹤留下的最后一丝保障。
这是一个母亲的心啊……无怪乎顾舒云早逝,关元鹤谈起母亲却仍旧饱含了沉痛的qíng感和追忆,无怪乎他痛恨着关白泽,从来不敬其为父亲,无怪乎他对崔氏甚至对整个关府都淡漠得紧,也无怪乎他不近女色,冷qíng冷xing。却原来这一切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沉痛的故事。这些事qíng她只听着便觉毛骨悚然,然而他却是亲身经历过的,慧安难以想象关元鹤所承受的痛苦。
那时单单听竹名说起母亲和舅舅被算计一事她便痛的几yù发枉,可侯府的那些事比起关元鹤所经受的根本就不算什么。
毁人清白这手段太过yīn毒,但内宅妇人们却屡试不慡,原因无它,只因这清白二字关乎着女子的一切,毁掉了清白便等于毁掉了一切。母亲沈清比顾舒云要幸运的多,母亲是凤阳侯府的当家人,被人算计后孙熙祥便是再怒再恼也不能将她怎样,可便是这样也使得母亲最后因那件事被孙熙祥恨着,终致最后被毒害。可顾舒云却不同,她在当时便被bī到了绝路。那个肖姨娘她到底和顾舒云有怎样的仇恨,竟然设计出这么恶毒的局来。
似是回应慧安心底的想法,关元鹤再次开口,道:“母亲虽五年生育了三个儿子,但也只是表面风光,因其生育便不能服侍,故而三次生子,先后为父亲抬了三房小妾,兰姨娘和容姨娘皆是母亲有孕时抬的,而肖姨娘是母亲怀我时父亲从府外抬进来的,因貌美曾极为受宠,入府不久便也有了身子,只是在她有孕五个月时小产了,是个成型的男婴,她似一度以为那次小产是母亲所害,故而心存恨意,后来因生大小姐顾礼芳时坏了身子再不能有孕,故而便对母亲更加忌恨,这才促使她最后毒计陷害母亲,这些都是她最后亲口对父亲承认的。”
慧安闻言不觉一诧,抬眸道:“大小姐关礼芳不是容姨娘所出吗?”
关元鹤这才点头,道:“那肖姨娘和母亲一样再没能出得了这栖霞寺。当时陪同山上的下人也未曾有一人活着离开,府中自此后便严禁再提起肖姨娘此人,下人们也只知母亲是病故了,因而均猜测肖姨娘毒害了母亲,肖姨娘也便成了府中的禁忌,关礼芳到底是父亲的骨血,父亲做主将她过在了无所出的容姨娘名下,如今时隔多年,府中老人已换去的差不多,再加上关礼芳出嫁后再未回来,故而知道其非容姨娘所出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了。”
慧安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当初她心中恨,好在还有孙熙祥和杜美珂母女由着她报仇雪恨,可关元鹤呢,他心中有恨,然而到如今却是连个要寻的仇人都没有,这种感觉只怕便如钝刀子割ròu,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吧。
第160章程敏瑜遇到意外
慧安想到这些,虽是感觉到关元鹤的悲伤和愤怒,但她竟是张了张嘴,半晌都未发出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的安慰来。她只能本能地自关元鹤怀中站起来,用眼神安慰他,将他抱入怀中。
关元鹤触碰到她既是心疼又不知所措的目光,心中便是一触,将她压在怀中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暖意和力量他身子僵硬了一下,接着才缓缓平复过来将头更紧的靠在慧安的胸前,低声道:“慧安,是我害死了母亲……”
“不怪你。不怪你,你那时还那么小,任谁瞧见都会惊声呼人的。母亲,她事事为你想的周全,定然不愿看到你因此自责,因此日日经受折磨……”慧安说着,眼泪已是不自觉流了出来,沿着面庞滑下在下巴处停留一下,终是不能承受滚落下去,颗颗都落在关元鹤的颈脖间。她将关元鹤搂得的更紧,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是母亲安慰着迷茫的孩子。
那滚烫的泪水不同于雨滴的清凉,却令关元鹤身子微震喉头处一阵紧缩涨疼,他没有再说话,只任由慧安拍抚着,也任由她的泪水滴滴溅落,替他流尽了心中多年的苦楚。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关元鹤才推开慧安,瞧她哭的红肿的眼睛,凑上去亲吻了两下,轻声道:“傻姑娘,我尚未如何,你却哭成这般。”慧安闻言却抚摸着关元鹤俊美的脸颊,望着他含着心疼的眼眉道:“我甚欢喜,欢喜你将你的苦悲告知我,欢喜我能替你分担辛苦,也得愿以后都能如此。您若痛楚,我愿与你一起痛。你若已悲至无泪,我愿替你流泪,只求你心中能够明白,富贵相随非我所愿,惟愿与你风雨共济,悲苦相依此生不悔。”慧安的话说的极轻,然而那一言一句落在关元鹤耳中,犹如敲在他的心上,字字如锤,直击的他心跳失速,鼓动如雷。瞧着慧安明亮而认真的眼眸,关元鹤莫名的喉头一紧,酸胀难言。他将慧安猛然抱入怀中用尽力气拥抱着她,只想将她整个揉进入身体之中。慧安也紧紧回抱关元鹤,眸光闪泪,笑靥如花。
半晌,关元鹤让慧安重新坐在他腿上,抱着她舒了一口气,将头抵在她肩头上,道:“慧安,早日给我生个孩子吧……”他今日之所以带她到这处竹林来,却是因方才在观音殿中和慧安一起跪倒在殿中叩拜,被那一瞬所触动。他本就不信那神佛之事,瞧着慧安兴冲冲的拉着他一起去求子,他本觉得好笑,可便在那一刻,和她一起跪在菩萨面前,和她一起拜倒祈求的那一刻,他心中却真正地期待着一个孩子。抬身时瞧着慧安便觉涌起了真挚又虔诚的面容,瞧着她沐浴在阳光温暖又宁和的笑脸,他心中便觉涌起了浓浓的暖意以及一种归属感、安宁感来。身子中那股流淌的宁和之气便叫他想起了孩提时陪着母亲和哥哥时一起欢笑的qíng景,那种久违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让他当时瞧着慧安,便是痴了。
不知何时,她对他已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存在,只要有她在,不管她身在何方在做什么,想着她便能叫他坚硬如铁的心柔软温暖起来。故而他带着她来到这竹林,却没想到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藏在心底深处从不让人窥视的qíng绪,在这里,在这个午后,便就这么轻轻松松,自然而然的从口中吐出,也在她的泪水和拍抚中轻易得到宽慰。关元鹤之前会令方嬷嬷给慧安服药,一方面是他恐慧安年小,怕她承受不住生育之苦,另一方面也是他虽说年纪不小,但总归是心冷之人,对孩子他本就没生出多少期许和盼望之心来。可此刻面对这样的慧安,他却由衷地想要一个孩子,期许这能和她生个孩子,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想着会有一个小生命,身体中延续着他和她的血,他便忍不不住心生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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