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分明白,这个时候,他再也不能出事。勉qiáng压下心中沉痛,瞅瞅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一班太医,冷声问:“皇后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医正瑟瑟发抖,“回——回万岁爷的话,大概到了子时,应该就可以醒了。要是不醒,……”
“那太医院就等着为皇后陪葬吧!”雍正撂下这句话,不理众太医苦苦哀求,伸手拉开弘琴,掏出帕子给她擦擦眼泪鼻涕,轻声哄劝:“宝贝,你额娘只有你一个女儿。现在,她病了,身边最需要你照顾。你弟弟的事,等你额娘醒了,再好好罚他。现在,你哥哥又病了。里面更是离不开你。好闺女,你要拿出大清公主的威仪,好好照顾皇后和宁贝勒。现在,阿玛需要你的帮助。擦擦泪,回去照顾皇后。好吗?”
弘琴咬着嘴唇,含着泪,对雍正点头,“孩儿明白。阿玛放心,有孩儿在,额娘和哥哥,定不会出事的。”说着,头一低,掀开帘子,进了里屋。
雍正再看弘纬,依旧是一副qiáng忍委屈、暗掩悲痛的模样。不由叹气,这还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呀!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拍拍儿子肩膀。过了一会儿,看看自鸣钟,已经快半夜了,太医来报,说宁贝勒已经没事,只是,往后要好好将养将养。
雍正点头,吩咐将宁贝勒移至顺宁堂安置。又派高无庸亲自带人照顾。催弘琴回去休息。弘琴则回话:“皇后只我一女,母亲病重,没有做女儿的离开之理。”硬要守在皇后chuáng前,不肯离开半步。
雍正拗不过她,只好吩咐王武全、谨言等人,好好听从公主吩咐,不可叫公主过于劳累,以免皇后醒来心疼。
打发完两个大的,就剩下弘纬一个小的。雍正坐在主位上,看这孩子一直沉稳有度,心中赞叹。学着皇后往日动作,伸手轻轻胡噜胡噜弘纬脑门,“你哥哥已经回去休息了。你也回去吧。好歹,也忙了一晚上。明天一早,再了来看你皇额娘吧。”
弘纬抿嘴,对着雍正拱手,“儿子想去大佛堂给皇额娘念段经再睡。”
雍正本就信佛,儿子这么说,又是顶着孝顺的名头,自无不允之理。微笑着吩咐:“去吧!别太晚了。明天一早你皇额娘醒来见不到你,又该cao心了!”
弘纬急忙答应,躬身行礼告退。
弘纬所说的大佛堂,自然是指紧邻仁和堂的慈宁宫大佛堂。自从惠太贵妃去世之后,慈宁宫便无主事之人。各位太妃太嫔,有子的,到宫外随子居住。无子的,自己守着偏殿过日子。晚年寂寥,不过是到各个姐妹屋里坐坐。剩下的时间,就贡献给这座大佛堂了。
因弘纬年幼,故而,他说要来,雍正没有反对。至于弘纬本人——慈宁宫住的那些人,需要他回避吗?
到了大佛堂,弘纬留贴身太监一人跟着,其余的,都守在门外。进得佛堂,便是一阵香火烟味儿,中间,夹杂着香纸焦味儿。
因是入夜时分,大佛堂内,没有白日那些诵经声,木鱼声。仰面便是佛祖金身,再往旁边看,是观音大士。弘纬对着佛祖叩首跪拜,小太监帮着焚香祷告。
三个头还没磕完,就听大佛堂后面,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带着几分试探,问:“谁在外面?”
小太监站在柱子旁,猜想,能从佛堂后面出来的,不是太妃,就是太嫔,再不济,也是圣祖当年的小主。想了想,还是恭敬地回答:“宝贝勒来给佛祖上香。不知打扰哪位主子。都是奴才不好,给您赔罪了。”
话未说完,就听花盆底敲击地砖的声音传来。一盏宫灯开路,两个小宫女搀扶着一位少妇从佛像后面绕出来。灯光昏暗,映衬着少妇脸庞忽明忽暗。虽为素颜,亦能显出几分姿容艳丽。只可惜,这位主表qíng太过古板,生生压下了自身亮丽。
弘纬抬头,借着灯光一瞅,立刻认出她来。或许是忙了一天,不如平日谨慎,脱口而出:“晓答应?”
两名宫女急忙纠正,“宝贝勒,这位是晓太贵人,您以前跟着皇后娘娘来时,见过的。”
弘纬这才明白,是呵,是晓太贵人了。急忙起身,以晚辈之礼相见。
晓太贵人今年还不足三十,年轻守寡,无儿无女,度日如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本想到这佛堂坐坐,念念心经,不想,见到弘纬小萝卜头。听他那一声“晓答应”,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看见这孩子行礼,便挤出一丝笑意,“宝贝勒请起吧。奴才打扰你了吗?”
弘纬连忙摇头。
晓太贵人扶着宫女在下首椅子上坐下,看看四处并无闲杂人等,不由感慨,“方才你那句晓答应,可是叫奴才觉着,好似回到圣祖爷还在的时候呢!唉,那时候,我才只有十三岁。圣祖爷,我想想,大概六十三了吧?呵呵,他见了我,居然当天就宠幸了我。还封我做晓答应。呵呵,现在想想,真是如同做梦一般!”说着,便笑起来。
深更半夜,这笑声在佛堂里其他四人听来,如同鬼哭一般,yīn森森、冷瑟瑟,脊背乍寒。弘纬和小太监还好,那两名宫女,脸色煞白,齐齐往后退了退。
弘纬长吸一口气,劝她:“太贵人如今也算熬出头来了。阖宫上下,谁见了,不给您几分面子。这也是您当年尽心尽力伺候圣祖爷,积下来的福分!”
晓太贵人冷笑,“可不是福分?当年,我跟我堂姐一同选秀。我进了宫,她嫁了人。如今,我贵为太贵人,她的儿子,都能考秀才了。这可不是福分?这就是福分!呵呵,呵呵!”
弘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慈宁宫里这些寡妇,他自认,无话可说。
晓太贵人笑了一会儿,拿帕子擦擦眼角,冲弘纬笑笑,“好孩子,你这时候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吗?”
弘纬便将给皇后祈福的话说了。
晓太贵人听了,跟着叹息:“主子娘娘真是个好人呐!不说别的,就说这些年对我们这些未亡人的照顾,真心实意,就叫人记挂。罢了,反正奴才也睡不着,就替主子娘娘多念几段佛经吧。倒是宝贝勒,你虽说年纪还小。这里毕竟是圣祖嫔妃养老之处。往后,切不可随意过来,以免闹出什么不该有的闲话来。”看看外面天色,“好孩子,快回去吧。回去歇歇,念经祈福的事,我先替你做一晚吧!”
弘纬虽然不怕闲话,但实在不想听晓太贵人在这里“笑”了,见她这么识趣,便道谢,转身离开。
晓太贵人望着弘纬背影,等到他迈步跨门槛时,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住,“等等。”
弘纬顿住脚步,扭头问:“晓太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这张脸,晓太贵人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想,还是柔声说:“往后,能少一碰一个女人,就少碰一个女人。这不仅仅是少一分麻烦,也是多积一分yīn德。比念十部、百部经书都qiáng!宝贝勒,你现在还小,或许听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重要。”
弘纬听了,胸中如同翻江倒海,偏偏这位是如今的“长辈”,不能训斥什么。只得拱拱手,“告辞!”
直到宝贝勒一行离开,晓太贵人这才对着观音佛像喃喃自语:“观音菩萨,你说,我没事对着个孩子,说那些gān什么呢?”想不通,自然也就不想了。乖乖地坐到蒲团上,诚心诚意给皇后诵经祈福。
回到阿哥所,弘纬困的来不及仔细梳洗,便和衣躺下。也许是累极了,不一会儿,便睡着。睡梦中,先是梦到仁孝皇后,接着是孝昭皇后,然后,便是荣妃、德妃,还有佟皇后。更多的,是那些看着眼熟,又叫不出名字的女人。有的对着他笑,有的对着他哭,更甚者,还有人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全然没有当年温柔qíng意。
最后,喊打喊杀的女人越来越多。孝昭皇后压制不住;仁孝皇后背转身来不理;德妃、荣妃一个低头念经,一个垂首绣花,只当没看见;佟皇后更厉害,端了一盘瓜子,领着一帮宫女模样的人,拉把金jiāo椅,端坐一旁,权当看戏。眼看一群女人,转瞬间,由花枝招展的清纯模样,变成张牙舞爪的厉鬼,拿着斧钺钩叉,气势汹汹,组着团朝他扑来。弘纬吓地大叫:“额娘救我!”一睁眼,此身仍在雍正朝,举手细看,仍旧是未长开的少年模样,一身贝勒常服,已被冷汗嗒湿。
稳住心神,才觉下身一片黏糊糊的。伸手一摸,原来是夜里睡的太死,一泡“jīng髓”,竟然遗了出来!
弘纬喘气叹息,果然,那个晓答应今夜是报复来了。幸亏她还没死,她要死了,那帮女人堆里,又要多个青面厉鬼!
弘纬正在唏嘘,守夜小太监绕过屏风进来,躬身问:“爷,您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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