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援疆对着几人说道,霍武点了点头,将怀里睡熟了的小姑娘抱紧,江大海则是牵紧了儿子的手,有些忐忑地跟在他们身后。
海城啊,他这辈子长这么大,最远也就去过县城。
“阮爷爷,等我们的人在那。”
江一留的视力很好,一眼就见到了站在不远处,裹着军大衣,带着军大帽的男子,他的手上就举着一块牌子,上面简明扼要的写着阮援疆和霍武的名字。
“同志你好,我就是负责带他们来海城的江大海,这是队上的证明。”江大海从口袋里掏出县里和队上给的书面材料。
来接人的是一个很和善的小年轻,接过材料也没仔细看:“你们还带着俩孩子,现在外头冷,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招待所,我们就先过去吧,到地方了我再和你们说说接下去几天的安排。”
海城的冬天十分湿冷,温度虽然没有他们那低,可是这刺骨的寒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恨不得缩紧脖子,把脸也一块埋衣服里。
这样的天气,别说孩子了,大人也受不住,听了来接他们的小年轻的提议,纷纷道谢跟着他离开。
现在的招待所装修都是比较简陋的,那个小年轻给他们选的招待所还算不错,有单独的卫生间,一天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他们一共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对方就给开了两个房间,都是双人间。
在他们招待所不远处,就是全海城最豪华的华侨饭店,是专门用来招待外宾的,下头几层是饭店,上头几层是旅馆,一般的华侨还住不进去。
江一留牵着他爸的手从华侨饭店经过的时候,华侨饭店还是灯火通明,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不少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在饭店内走动。穿着西装的绅士,穿着旗袍套着貂皮大衣的女士,手挽着手,和一门之隔的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江一留看了几眼,就扭过头来,听着阮爷爷和那个小年轻的对话。
这个小年轻让他们叫他小徐,他是海城侨务办事所的,最近一段时间,海城侨务所估计应付了不少类似阮援疆这种qíng况的事。
“您这种qíng况政府还是允许移民出国的,只是国内现在只能帮你们办理移居港城的手续,无论是印尼侨胞还是米国的侨胞,都是一样的。”
阮援疆并不是什么政治人物,他在被下放以前,是海城大学经济系的教授,只是因为家里的海外关系,以及学者这个身份引来的麻烦。他的申请不像是那些敏感的人物,需要一层层的政治审核。
“你的qíng况还好些,本身就是港城的亲属提出申请,想要接你们过去,那些印尼和米国的侨胞就麻烦了,现在中印和米国都没有建jiāo,一群人即便通过了申请,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港城和澳城,也不知会生活的怎么样。”
现在申请移民,公安局是不会开具护照的,给所有申请出国的人的都是“赴港澳通行证”,所有拿到证书的人可以在亲属的陪同下出境抵达香港或澳门。而到达香港或澳门的人,会得到一份需要定期申请延期的“临时居留证”,他们可以自己选择是住满七年后获取“永久居留证”,或是在亲属的打点下,去自己真正要去的国家。
小徐看了眼那个气质温和的老人,海城的阮家,当初可是大名鼎鼎的,现在海城的面粉厂和纺织厂,以前可全是阮家的产业,还有那十几座花园洋房,一部分成了领导的住所,一部分被改造的乱七八糟,成了员工宿舍。
他听长辈说过这个老人,也很佩服,当初最艰难的那些年,是阮家把在国内的资产捐献了出来,至少海城老一辈一提起阮家,都是竖起大拇指的。
小徐的父母当年在还叫阮氏面粉厂的工厂内工作,阮家人从来不会克扣工人的工钱,工厂里的人有什么困难,厂里查明原因后,都会委予一定的帮助。他爷爷当年重病,也是阮家花钱请的大夫。
虽然这件事对于阮家来说,只是他们做过众多善事的其中一个,或许面前的老人根本就不记得当年因为他的善举而活下来的老员工,可是对于徐家人来说,老人的善举却永远记在他们心中。
这也是他此时对他们如此尊敬和善的原因,不然以阮援疆和霍武此时头顶上戴着的帽子,可收不到如此妥帖的安排。
种善因,结善果,说的大概就是这个吧。
“您的侄子已经从深城赶往海城了,估计会在明天下午到达华侨饭店,明天人一到,我会来招待所带你们前去见面。”
“招待所提供早中晚三餐,每餐的供应时间写在柜台处,食宿的费用侨务所会结清,不需要你们自己付费。”这一点,小徐说了谎话,其实这笔钱是他自己掏的腰包,家人也都知道,并且支持他这么做。
当初阮老被方长征为首的造反派陷害,他们这些受过他帮助的人没能鼓起勇气站起来帮他说话,现在,也只能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当是弥补自己当年的袖手旁观的过失。
其他人并不知道小徐此时的内心活动,只是觉得这海城侨务所的gān事素质还挺高,做事妥帖仔细。
夜已经很深了,小徐安排完几人的住宿,简单说完明天的安排就起身离开,霍武和江大海将人送到门口,回到房间内,把门关上。
“阮叔,明天我和小宝就留在招待所等你们,你和侄子时隔多年才能见到,我们也就不打扰你们了。”江大海想了想,对着阮援疆说道。
“正好这几天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明天我和小宝也能好好休息一天。”
阮援疆沉思了片刻,觉得江大海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好,明天我和大武带着阮阮去见袁青。”
明天他可能也顾忌不上大海他们,等他把所有的事和袁青说清楚了,再带着大海他们四处走走,村里人委托他们带的东西,得跑几个商场才买的全。
海城啊,他好久没回来了。
江大海松了口气,他这么一个乡下泥腿子,让他进华侨饭店那么高级的地方,他恐怕连手脚怎么摆都不知道了,留在招待所也好。
躺在chuáng上的江一留,身边是已经睡熟的阮阮,他假装闭着眼,发出呼呼的呼噜声,脑子却在想,明天一天的时间,他该找什么理由溜出去。空间里的东西他可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在海城兑换呢。
几个人的谈论声渐渐轻了下来,霍武和江大海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房间内的灯暗了下来,江一留闭着眼,感受到老人在他们的chuáng边站了良久,低下身,亲了亲睡在他身旁的阮阮。
“哎——”
一声叹息,带着万分不舍。
江一留都想睁开眼睛,开口告诉他,让他gān脆就把阮阮留下吧,可是他不敢,因为他赌不起,五年太漫长,谁也不知道中间会发生些什么。
就像阮援疆做出的选择一样,离开,只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见。
“呜呜——”
睡梦中的小姑娘不知梦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把被子踹到了一旁。
阮援疆替孙女把被子盖上,又替装睡的江一留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离开。
一晚上,江一留都能听到隔壁chuáng铺辗转反侧的声音,他知道,那个老人和他一样,彻夜未眠。
第88章 海城行(六)
海城的早点和渝川县有着很大差别。
一行人一早起来去招待所的食堂, 江大海看着一长排窗口里琳琅满目,随意选择的早点,简直挑花了眼。
“这个粢饭糕不错。”
阮援疆的心qíng有些沉重, 可是看到这些久违了的家乡小吃, 还是忍不住浮上笑靥。
长方形, 扑克牌大小的粢饭糕被炸的金huáng苏脆, 内里的米饭软糯可口,老海城人喜欢把它陪着甜豆浆一块吃,可是阮援疆的口味有些怪,他喜欢吃咸豆浆,碗里放上油条、虾米、紫菜、葱花、酱油和香醋, 将滚烫的豆浆往往里头一倒, 捧着大碗,唏哩呼噜的大口吃喝,这时候也不用顾忌什么礼节。
江大海在阮援疆的解说下,拿了几个粢饭糕,几根油条,又拿了一笼糯米烧麦和一笼葱油花卷。
江一留从小就在北方长大, 之后又去了米国, 这咸豆浆的大名他听了很多次,可是一直都没有尝试过, gān脆帮他爸端了碗甜豆浆,又给自己拿了碗咸豆浆,想试试味道。
“这海城真和我们那小地方不一样。”
江大海看了看面前摆着的早餐, 机械厂的员工食堂他也去过,可没海城这这么多花样,机械厂还是他们渝川效益最好的大厂子呢。
江一留闻了闻自己面前那一碗冒着热气的咸豆浆,大着胆子喝了一口,那味道,怎么说呢。
他皱着眉,艰难地咽下了嘴中的那口咸豆浆,接着立马拿了一个烧麦塞嘴里,去掉嘴里那一股子的奇怪的豆味。他果然不该随意尝试的,甜咸党争斗了这么多年,这里头果然有着他们甜党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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